卷中 第二章(第2/7页)

准尉副官说:“再过十分钟就该到了,长官。A连刚打电话来说他们正在往这边送。”

这多少算是个失望,再过个把小时,没有那些手榴弹,他们可能就都被解决掉了,像十七世纪一样安静:在天堂——现在,那些该死的手榴弹在那之前就得炸响!结果就是,他们可能活下来——那之后他提金斯又要做什么!服从命令!简直想起来就……

他说:“再过一个小时那些该死的蠢德国佬就要攻过来了,旅部说的。把那些该死的手榴弹分出去,但要在库房里留够紧急备用的量,万一我们要进攻呢,就留个三分之一吧,给C连和D连。告诉副官说我要把所有的堑壕走一遍,要助理副官、阿兰胡德斯,还有勤务下士科利跟我一起。等到手榴弹确实来了就走!我可不想让士兵觉得他们连手榴弹都没有就得去挡住一次德国佬的攻势。还有十四分钟他们就要开始炮击了,但是在准备完多得吓人的火力之前,他们是不会真攻过来的。我可不知道旅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伯马顿这个名字突然跳到他的舌尖上。是的,伯马顿,伯马顿。伯马顿就是乔治·赫伯特的教区的名字。伯马顿,就在索尔兹伯里城外——我们这个民族的摇篮,至少是我们这个民族里值得回忆的部分的摇篮。他想象自己站在一座小山丘上,一位身材消瘦的做沉思状的牧师,看着大地沿着缓坡向索尔兹伯里教堂的尖塔延伸而去。一本大大的装订粗糙的十七世纪的《圣经》,希腊文的,就拿在他手上——想象在一座小山丘上直起身来站着!在这里是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准尉副官正在哀叹,有点厌倦地,德国佬要来了。

“他就知道那帮王八蛋德国佬,对不起,长官,有可能今天早上要攻过来,让我们歇了歇,还有机会弄干净了点……”他的语气就是一个已经不抱希望的学童说校长可能会在女王生日那天给全校放个假。但是那个人对自己马上要面临的毁灭究竟有什么想法呢?

那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提金斯,被人问过好几次死亡是什么样子的。有一次是在一辆停在一座桥下的运牲畜的卡车里,就在一个红十字伤员运输站旁边,一个叫佩罗恩的倒霉家伙问他的,就在那个叫麦基尼奇的麻烦的疯子面前。你觉得就算一个负责调令的军官也能有办法把这三个人用别的方法送到前线去吧。谁都知道佩罗恩原来是他妻子的情人。他,提金斯,意志相违地被任命为这个营的副指挥官,而这是麦基尼奇想得要疯了的职位。而且,事实上,他的确该得到任命。他们根本就不该被一起送上前线。

但是他们就在那里——佩罗恩崩溃了,主要是因为想到他再也不能见到他的,提金斯的,妻子穿着一件金色的礼服了——除非,也许是,手扶一把金色的竖琴立在云端,因为他看事情就是这样的。而且,很有可能,一等到行李车——那是辆行李车,不是运牲畜的卡车!——卸完了押运兵押着的逃兵,还有那三个法国当局硬塞到他们手上的受了伤的交趾支那[112]巡道工——他们三个究竟是在往哪里走来着?很明显是上前线,而且已经相当接近了——快到师指挥部了。但是哪里?上帝知道?或者是什么时候?也是上帝知道!那天天气还行,没有化完的雪稀稀拉拉地铺在砍下的枝条之间,知更鸟在上面的砍剩的光树桩上叫着。那就是二月——就算是情人节那天,这当然又会让佩罗恩更难受——好吧,就在行李车一卸完,那些一直呻吟的伤兵,还有那些害羞的押运兵,他们不确定在军官的面前是不是应该对那个逃兵礼貌点,而那个逃兵又一直反抗地——或者说心碎地,反正也看不出区别来——问着押运兵他们的姑娘人品如何,要不就是不用人问就说出他与姑娘的亲密行为。那个逃兵是个像吉卜赛人的、黑眼睛的家伙,有张大大的粗鲁的嘴。押运兵是一个下士和两个士兵,金发、红脸的东肯特人,他们的扣子和铜编号被擦得相当亮,还打着很漂亮的绑腿:很明显是正规军,从后方来的。那些交趾支那人有分不清的黄色宽脸盘、棕色的诗意的眼睛,穿着翻毛长靴,蓝色的翻毛兜帽盖在包扎过的头和脸上。他们坐在那里,倚在车厢的一边,时不时地呻吟一声,不过,一直都发着抖。

他们一从次级铁路输军官助理在铁路桥边的铁皮棚子出来,那个叫佩罗恩的家伙——裹得厚厚的,有张黧黑的伪印度教徒的脸——就咕噜咕噜问了一堆问题,提金斯觉得来世是什么样子,死亡的本质又是什么,还有毁灭的过程,慢慢死去……在佩罗恩的问题之间,麦基尼奇操着他那口别人说不出的语调,转着一双和猫一样疯的黑眼睛,质问提金斯他怎么敢让人把他任命为他的,麦基尼奇自己的营的副指挥官。“你不是个战士,”他大吼着,“你觉得你他妈的是个步兵战士了吗?你就是个饭桶,我的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的……我的营!我们的兄弟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