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医院(续)(第7/7页)

“你真的会写吗?”

“以前会的,是用羽毛笔写的,但是钢笔开始流行时就忘记怎么写了……”

我们的时间在这里,就这样,在这些喋喋不休的故事里流逝了。上帝,这是多么无聊、多么难忍啊!时间很长,非常烦闷,而且天天如此。如果有什么书可以看看也就罢了!但我还是经常进医院。尤其是在最初入狱时,经常去医院看病,有时是生了病,有时只是说谎,想离开监狱去躺一躺。监狱里的生活很苦,比这里糟糕多了,精神上更加压抑。对于我们这些前贵族,人们愤怒、敌视、争吵、嫉妒,不断地挑剔。那些仇恨、恐吓的脸孔使人感到郁闷!在医院里,大家都是平等的,互相的关系比较友好。夜晚在烛光下是一天中最伤感的时候。大家都早早上床睡觉。昏暗的烛光照在门口,荧荧发亮。而我们的角落却是一片黑暗,空气又臭又闷。有些人睡不着,起身在床上坐一或半个小时,戴着帽子的头低垂着,若有所思。一整个小时里,我看着他们,努力猜测他们在想些什么,同时也在消磨自己的时间。

有时我会开始幻想,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脑海中会涌现出许许多多生动的图景,那时你会记起平时无法记起的许多细节。有时我又猜测着未来,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离开这座可怕的监狱?出狱后何去何从?如何生活下去?能回到家乡去吗?想着想着,希望在心里蠕动着……

有时我开始数数:一、二、三……为了使自己睡着,但不知怎么的,有时数到三千,还是无法入睡。我不断听到有人翻身。

乌兹杨切夫在咳嗽,那是一种肺病晚期的咳嗽声。他咳了一声,然后发出轻轻的呻吟,每一次,他都要说,“主啊,我有罪!我有罪!”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到病人这种破碎和疼痛的声音,真令人悲怜交集。但在远处某个角落,有人也没有睡着,在床上说话。有人在讲自己真实的故事,那是一个遥远的、已经消逝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生活的故事,那是对妻儿的留恋。从那种近乎耳语的声音中,你感到他那些生活是一去不复返了。讲故事的人是在一片片切割着自己的肉,而听的人似乎只听到了安静、平稳的微音,像水潺潺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流动……我记得在一个漫长的冬夜里,我听到一个故事。乍听,似乎是发烧时的梦呓。好像我在发烧,躺在那里,神志不清地做了一个梦……


[4]我此处所记述有关刑罚的一切都发生在我在监狱的时候。听说现在已经很不一样了,而且还在进一步改革中。——作者注

[5]俄文原文中对此二人没有注解。

[6]拉丁文:痊愈。

[7]指护照。——作者注

[8]指在树林里有杜鹃啼叫。说话者想表示他们也是流浪者。——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