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诗人(第5/5页)

要不是发生了革命,这事也就了结了。革命一来,厚厚的沃土翻开了,带出小株植物白色的细根和淡紫色的肥胖小虫。要不是革命,这些小东西也就一直深埋土下。二十年代初,在那个昏暗、饥饿但又病态地活跃的城市,千奇百怪的文化机构涌现出来(比如有名气却一贫如洗的作家开书店卖自己的书等),动辄有人办个小小的佩罗夫博物馆,以此谋得一两个月的生计,这就引起了一次佩罗夫复活热。

办展览?什么都可以展出,除了一样东西(那封信)。一些二手材料在一个破旧的大厅里传递。舍列梅捷夫斯基画廊的那幅珍贵肖像(敞开的衣领处有一道裂口,暗示斩首之意),椭圆形的眼睛,棕色的发束;一卷破旧的《乔治亚之夜》,曾被认为是涅克拉索夫的作品;一张拍得不太好的照片,照的是一所乡村小学,建在诗人父亲当年拥有一座房子和一片果园的地方。还有博物馆里来过的某位观众落下的一只旧手套。三四种佩罗夫的作品,分布得颇有讲究,尽可能占据了最大的空间。

所有这些可怜的遗物仍然不足以组成美满的体系,所以几样有时代特征的物品加了进来,比如一位著名的激进评论家在他那洛可可风格的书房里穿过的睡衣,还有他在西伯利亚木头牢房里戴过的项链。可是问题仍然存在,不论是这些作品还是那个时代众多作家的肖像都不够分量,于是人们做了一个在俄国首次上路的火车模型(那是四十年代,在圣彼得堡和沙皇村之间运行),安放在那间阴冷屋子的正中央。

那个老头,现在早过了九十高龄,但讲话仍然口齿清楚,坐在马车里身板还相当挺直,有人来访,就领着四处参观,好像他是那里的主人,而非看门的。参观的人会觉得奇怪,转悠一会儿,他就领你进了下一个屋子(其实不是个屋子),到那里就请你用晚餐。但他的全部家当只有屏风后面的一个炉子和一条他睡觉的长凳。不过,门口摆着展销的书,你要是买上一本,他就会在书上亲笔签名,这已形成惯例了。

后来有一天早晨,给他送饭的女人发现他死在了他睡的长凳上。三家争吵不休的人暂时住进了博物馆,很快展品就一件也不剩了。就像是一只巨手从一大摞书中撕下了一大摞书页,发出了巨大的撕扯声;要么是某个轻浮的故事写手把虚构的小魔鬼装进了真理的容器,要么是……

不过没关系。无论如何,再过二十多年,俄罗斯也就与佩罗夫的诗歌完全失去联系了。年轻的苏维埃民众对他的作品几乎一无所知,如同他们不知道我的作品一样。毫无疑问,他得以重见天日、重受尊崇的时代肯定会到来,但现在人们还是禁不住觉得,在目前情况下,失去的也太多了点。人们还会疑惑,将来历史学家如何写那老头的事情,如何写他那非同寻常的争吵。不过,那自然都是非常次要的问题了。


(1)  Sully Prudhomme(1839—1907),法国诗人,一九○一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2)  Rip van Winkle,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Washing ton Irving,1783—1859)创作的著名短篇小说中的人物,在深山中一觉睡了二十年,醒来时已是人世沧桑。

(3)  法语,美妙的男高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