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童话(第2/6页)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她的苹果馅饼,埃尔温咕哝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俯身去捡掉在桌子底下的帽子。

“别,不要现在就走,”蒙德太太说,同时招呼服务生过来,“我这就给你点东西。我给你一个妻子。你要是还不相信我的魔力——那就瞧瞧那个正在横穿大街的老先生,戴玳瑁眼镜的,看见了吗?我们让电车撞他一下。”

埃尔温眨巴着眼睛朝大街转过身去。那个老人走到电车路轨旁时,忽然掏出手帕,准备遮住嘴打喷嚏。恰在此时,一辆电车突然出现,呼啸而过。大街两边的人都朝电车路轨冲了过来。只见老先生坐在柏油路面上,眼镜和手帕都不见了。有人扶他站起来。他站稳后,后怕地摇摇头,伸出两只手掌掸了掸外衣袖子,又扭了扭一条腿,看伤着了没有。

“我说的是‘电车撞他一下’,不是‘从他身上碾过去’。我刚才要是说了‘碾过去’,那也就碾过去了,”蒙德太太冷冷说道,把一支很粗的香烟插进珐琅烟嘴里,“不管是撞还是碾,都可以佐证我的神通。”

她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灰色的烟,犀利明亮的眼睛又盯住埃尔温。

“我刚才一眼就喜欢上了你。那么腼腆,想象又那么大胆。你让我想起了我在托斯卡纳认识的一名年轻修士,天赋很高,却不谙世事。今晚是我此生的倒数第二夜。做女人有做女人的好处,但做个眼看要老了的女人,恕我直言,那就是下地狱。还有,我前几天又祸害了一个人——很快你会在所有的报纸上读到详情——所以我还是了却此生的好。我计划下个星期一到别的地方转世。我已经选好西伯利亚的一个妓女,让她生一个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

“我明白。”埃尔温说。

“因此,我亲爱的孩子,”蒙德太太吃光了第二块苹果馅饼,接着说,“我走之前想玩个无伤大雅的游戏。你且听听我的建议。明天,从中午到半夜,你可以用你常用的方式挑选你看上的所有姑娘。”(蒙德太太兴致勃勃地咬住下嘴唇,口水四溅地咂了一下。)“我离去之前,会把这些姑娘集合起来,任由你处置。你可以一直留着她们,直到全部享用过。这主意你看怎么样,小朋友?”

埃尔温垂下眼皮,柔声说道:“果真如此,那就太幸福了。”

“那就这么定了,”她说,把勺子上搅拌咖啡时沾上的鲜奶油舔得干干净净。“就这么定了。不过有一个条件,必须讲明。不,这条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告诉过你了,我已经安排好下一次的投胎了。你的灵魂,我就不要了。我现在的条件是这样的:你从中午到半夜选中的姑娘,总数必须是单数。这一条是必需的,不可更改的。否则我就不能为你做任何事情。”

埃尔温清清嗓子,几近耳语地问:“可是——我怎么知道?比如说,我看中了一个——然后怎么做呢?”

“啥也不做,”蒙德太太说,“你的感觉,你的欲望,就是她们遵从的命令。不过,为了让你放心,你每选中一个我就给你一个信号——比如一个微笑,不一定非冲着你笑,或是人群中偶然听到的一句话,或是脸上突然泛起红晕——如此等等。不用担心,到时会知道的。”

“还有……还有……”埃尔温含含混混地说,两只脚在桌子底下拖来拖去,“这么下去到底会——啊——发生什么呢?我只有一间很小很小的屋子。”

“这你也不用担心,”蒙德太太说,说着站起身来,束腰咯吱咯吱响,“现在你该回家去了。好好休息一夜没有坏处。我搭车顺路带你回去。”

坐在敞篷出租车上,晚风在繁星闪烁的天空和反射着灯光的柏油马路之间吹拂,可怜的埃尔温觉得无限得意。蒙德太太挺身端坐,交叉的双腿形成一个锐角,城市的灯光闪动在她那宝石般的眸子里。

“你到家了,”她碰碰埃尔温的肩膀说,“再见。”

一大杯掺了白兰地的浓啤酒可以引发无数幻梦。翌日早晨埃尔温醒来时就是这样想的——他昨晚肯定喝多了,和那个滑稽妇人的谈话全是酒后幻想。这种酒后美梦经常出现在童话故事中,我们的这位年轻人也和童话中写的一样,很快认识到自己这么乱想是不对的。

教堂的报时钟开始吃力地打响正午十二点,他出了门,星期天的礼拜钟声也激动地加入到报时钟声里。他的房子附近有一个小公园,里头的公厕周围长着波斯紫丁香,轻盈的微风吹得花儿摇摇摆摆。鸽子有的栖在一尊德国公爵的旧石像上,有的沿着孩子们玩耍的浅沙坑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孩子们穿着法兰绒衣服,有的用玩具小铲挖沙子,有的在玩木头火车,衣服后襟高高翘着。亮闪闪的椴树叶在风中摇曳,卵石小径上抖抖索索地落下它们的影子,像一个个黑桃A。散步的人走过来,叶影就成群结队轻飘飘地爬上那人的裤腿、裙裾,又往上爬,散落在肩头和脸上。一会儿这叶影的大军又整体跌落,返回地面,几乎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下一个行人走过。在这片树影斑驳之处,埃尔温注意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正蹲下来用两根手指逗弄一只毛茸茸的小胖狗,小狗肚子上长着几个肉瘤。她低着头,露出了后颈,脊椎骨的曲线也显了出来。脸庞娇美红润,两片肩胛骨间有一道柔美的凹沟。阳光从树叶间照进来,闪动在她栗色的头发上,宛如头发中闪动着一缕缕金灿灿的小发辫。她一边继续逗弄小狗,一边抬起屁股半直起腰来,在小狗的头顶上方拍拍手。小胖狗在卵石路上打了个滚,跑开几步远,一侧身躺了下来。埃尔温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朝姑娘脸上投去提心吊胆又欲罢不能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