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详情(第3/3页)

怎么搞的,差一点就叫一辆公交车碾了过去。

那条街又宽又热闹。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高楼和屋顶沐浴在好看的夕照里。马克往上望去,能看见透亮的门廊,墙顶上的饰带和壁画,摆满橙色玫瑰花的格架,还有长着翅膀的天使雕像,那天使向着天空高举着金色的竖琴,琴身闪闪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这些绝妙的建筑和雕饰在闪亮的波动中向天边退去,那么轻盈,带着节日的喜气。马克不明白,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这些美妙的画廊,没注意到这些悬在高空的殿堂呢?

他的膝盖撞得好疼。又是那道昏暗的栅栏墙。他认出了远处的那几辆大货车,不由得笑起来。车还停在那边,活像几口大棺材。车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呢?珍宝?巨兽的骨头?或是堆积如山的豪华家具?

噢,我必须看看。要不然克拉拉问起来,我还不知道呢。

他抬肘匆匆推开其中一辆车的车门,进去一看,空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草扎的小椅子,椅腿少了一条,歪歪斜斜地立在车中央,样子很可笑。

马克耸耸肩,从货车的另一边出来。眼前又涌来火红的晚霞。这时他面前是那道熟悉的铁栅门,再往前去就是克拉拉的窗户,窗上插着一根绿枝。克拉拉亲自打开了门,站在那边等他,抬起裸臂理头发。短袖的开口处落上了阳光,腋窝里的红色汗毛露了出来。

马克不声不响地笑着,跑过去拥抱她。他把脸紧贴在她温暖的绿绸衫上。

她的双手伸过来,停在他头上。

“我一整天孤孤单单的,马克。不过现在你回来了。”

她打开门,马克发现自己马上进了餐厅。餐厅非常宽敞明亮,他好生奇怪。

“大家要是都像我们现在这么幸福,”她说,“房子没有门厅也行。”克拉拉热切地对他低语,他觉得她的话里蕴含着特别美妙的意义。

餐厅里,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周围坐着一大帮人,马克以前从没见过这些人来他未婚妻家里做客。其中有黑皮肤、方脑袋的阿道夫,也有刚才在电车上看医学杂志的那位大肚子、短腿的胖先生,这会儿还在嘟嘟囔囔。

马克腼腆地点头招呼大家,在克拉拉身边坐下。就在此时,他突然全身一阵剧痛,和前不久的那次疼痛一模一样。他疼得翻来滚去,克拉拉的绿绸裙飘荡远去,消失了,最后变成了绿色的灯罩。灯随着灯绳摇摆起来。马克躺在灯下,难以想象的疼痛挤进身体,除了那盏摇摆的灯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肋骨压迫着心脏,压得他透不过气。还有人从后面使劲扯他的腿,眼看就要扯断了。不知怎的,他挣开身子,灯又闪出了绿色的光,只见自己和克拉拉稍稍坐开了一点。他刚看见克拉拉温暖的绿裙子,便不由自主地把膝盖贴了上去。克拉拉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他觉得要赶紧说说刚才发生的事情,于是冲着所有在座的人——其中有乐呵呵的阿道夫和气哼哼的胖老头——挣扎着说道:“那个外国人正在河上提出从前提过的要求……”

他觉得他已经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大家显然也都听明白了……克拉拉噘噘嘴,捏捏他的脸颊,说道:“我可怜的宝贝。会好起来的……”

他开始觉得累,想睡觉。他抬起一只胳膊搂住克拉拉的脖子,把她拉到自己跟前,然后躺下。这时疼痛又一次发作,一切清晰可见。

马克懒懒地躺在床上,裹着绷带,严重伤残,灯不再摇摆。那位熟悉的八字胡胖老头现在变成了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察看他的瞳孔,小声地说着焦急担心的话。好痛啊!……上帝,他的心眼看就要被肋骨刺穿,就要爆炸了……上帝,眼看就要……这太荒唐了。克拉拉为什么不在这儿呢?

医生皱皱眉,咂咂嘴。

马克停止了呼吸。马克离去了——去了哪里,进入了别处什么样的梦乡,没人说得上。


(1)  德语,小香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