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三(第2/2页)

“你怎么啦?”她坐起来,困惑地问我。

“没怎么。”我恢复了平静,“我看你闭上眼,不知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胡亦乐滋滋地又闭上眼,“好像在这儿待了几万年似的。”

我没搭腔,却受到深深的触动。天空、云朵、海洋、礁石,触目皆是亿万年沧桑的见证。多少罪恶被冲刷了,大自然依旧纯净、透明、恒久、执拗地培植、唤起人们的美好情感。

“你怎么那么忧郁,心事重重。”胡亦望着我问,旋又笑,“我真的有点信你是个劳改犯了。”

“……”

“我就是便衣警察,来侦察你的。”她接着笑说,“这儿到处是我们的人。”

“你觉得很逗是吗?”

“我……”她不笑了,脸飞红了,低下头,“对不起,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没掩饰被刺痛的神情,但也没再说什么。

黄昏,我们从海滨浴场出来,在小镇的丁字街上吃晚饭。胡亦不大笑了,细声细气地说话,不时看我的脸色,我有点过意不去,就主动开几句玩笑,她也马上活跃了。小镇倚山造房,街是倾斜的,铺着青石板。两旁一间挨一间木板盖的小吃店和餐馆,临街一面完全洞开,走在街上可以看到一格一格神态迥异的顾客围着桌子吃饭,店里的年轻女孩子坐着板凳卖海鲜,螃蟹、虾、淡菜、鱼种类齐全。再就是卖观音像、香袋、瓷雕的小铺子,这种小铺子又多兼卖速冻水和烟糖,也是年轻姑娘在招揽生意。卖水果小贩的担筐集中在街口石牌楼下。穿僧鞋拿雨伞的小尼姑和健壮的赤膊渔民夹杂在衣着时髦的游客中穿街而过。游客多是清秀苗条的南方人,偶尔可见金发碧眼的高大欧洲人。整条街就像电影摄影棚中搭的布景。

我们在一家私人餐馆坐下来吃饭。这家餐馆二楼放着香港武打录像片,五角钱一位,不时有年轻人踩着木制楼梯“咚咚”上去,剧情中的搏斗呐喊声亦不时传下来。我们一边吃着新鲜的鱼虾,一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天黑了,街上没路灯,但间间敞开的铺面里的灯光明晃晃地照亮了小街,人群鲜艳的服饰霓虹般地变换、流行着。店内外的游客都友好、无拘束地互相交谈、开玩笑。我们也和同桌的一群度假的青年人聊了半天。出来走在街上,一群和胡亦相仿的男女学生又和我们搭讪取笑。卖水果的小贩热情地叫住我们兜售,我们买了一个沙瓤大西瓜,几斤殷紫的李子。回到住处,切了西瓜,边看电视边吃。房间后窗吹进不易察觉的轻风,黑压压的山脉上,一轮明月悬空,回廊庭院中树影婆娑。我有点心神不宁,刚才碰到的所有人都说我们是一对新婚旅行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