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5页)

马林生接过书一看,立刻汗颜,这是他的藏书,扉页还盖着他那方藏书印,阴阳篆文的“书痴老人鉴阅”六个字。“书痴老人”是他于某个百无聊赖的春夜为自己取的雅号。

“这‘书痴老人’也不知是哪个教唆犯?”刘桂珍老师说,“我正准备追查。”

“正是鄙人。”马林生惭愧地承认,“这一定是马锐从我的书柜中偷取而来,私下传阅。”

“是您,这是您的书?”刘老师大为惊讶,“您也看这种书?噢,对了,您是书店的,所以家里书多……”

“多而不精,多而不精……”

“老马,这可不是我批评你啦,你也太粗心大意了。这种书怎么能让小孩随便看到?看这种书很容易学坏的……”

“那是那是……”

“咱们想让孩子长大成为什么人,一定要心里有数儿。从小就要让他们向三种人靠拢,一个是高尚的人一个是有道德的人还有一个是脱离了低级趣味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

“从现在做起从现在做起。”马林生连声应诺,“从我做起。”

刘老师手托腮愁了一会儿,旋又眉开眼笑,“没关系,书是你的,但铁军要是不向马锐要求,他怎么会借给他?他为什么单借这本书?这算不算一种暗示?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为什么不制止你看这种书反向你借?”

“没准正是铁军想看这本书才促使诱使——唆使马锐去偷的!”

马林生豁然开朗,他和刘桂珍相视微笑,二人摩拳擦掌,分头昂首而去。

马林生和刘桂珍在校门互致同志般的紧紧握手,刘桂珍还亲热地对马林生附耳嘁喳,引起马林生会意娇嗔的微笑——这一切都被趴在教室窗户的马锐、铁军和夏青看在眼里。

“你爸爸怎么跟她搞到一起去了?”夏青不解地说。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马锐脸上有一种不可遏制的狂怒,他的嘴都因之歪斜了。

同座的夏青不断偷眼瞅他,望而生畏。

马林生穿着带披肩腰间扣带的风衣和雪亮的尖皮鞋,像个蓦然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一步跨进屋里。

他的眼睛习惯屋内的昏暗光线后,看到坐成一排的孩子们像一群在窝里被堵住的狼崽子,个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你们都出去。”他威严地对铁军、夏青等人命令。

孩子们动也没动,他们似乎决心抱成一团。

“请你们都离开!”马林生尖叫。

夏青勇敢地回答:“我们是来找马锐的。”

“找谁也不行,我要你们走,你们就必须走,这是我的家!”

“夏青,夏青,快出来。”夏太太在外边喊,“你回家。”

马锐站起来,对朋友们说:“你们走吧,我没事,他不能把我怎么样。走吧,都走。”

他再三劝朋友们。

孩子们一个个低着头往外走,经过马林生身边时不看他一眼。

“都走,都走,再也不许来了!”马林生挥舞着胳膊嚷,“都不许来了!”

孩子们陆续走了出去。夏太太在外边埋怨夏青,“你怎么那么傻,人家爸爸教育孩子你挡什么横儿?”

“你管不着!”夏青厉害地冲她母亲嚷,“都是你们这帮大人教唆的!”

“快回家——你也反了!”夏经平出来嚷。

夏青委屈地哭泣,“告刁状,马锐有什么错儿?”

马林生把屋门哐地关上,大步走进里屋,指着上锁的抽屉伸出手对马锐说:“把钥匙给我!”

马锐不吭声。

他立刻毫不迟疑地拿出早已预备好的钳子、改锥连撬带揪把小锁连同锁鼻儿一起扯下来,抽屉的木框都给撬劈了,裂出白花花的木茬儿。

他哗的一把拉开抽屉,由于用力过猛,抽屉一下脱离了屉轨,他索性拎着抽屉往地上一扣,然后把空抽屉扔到一边。

抽屉里净是些日记本、转学到外地的同学的来信和孩子们出外游玩时的合影以及两本精美的集邮册,还有一包开封的香烟和一只打火机。

“香烟没收了,打火机没收了。”马林生边说边把香烟和打火机揣进自己兜里。

然后逐张察看孩子们拍的照片,挑出几张他认为姿势下流荒唐的撕得粉碎,“这些照片也不要留了,活像小流氓。”

他把孩子们之间的通信都拆开一封封仔细看,有些他认为流露了不健康情调的同样一撕两半或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接着他开始看那些日记本,他读了几页发现这些日记都是儿子刚上小学时记的,字写得歪歪扭扭,都是些日常生活的流水账和看了电影逛了公园后的充满幼稚的感受。那时他还没有离婚,孩子的日记中经常写到妈妈,既没有赞扬也很少批评,只是很客观地表述妈妈出现在某一生活场景中:“妈妈在厨房做饭。”“妈妈对我说天冷多穿件衣服。”“妈妈和爸爸说话,他们都笑了。”日记中记录了一些他和妻子的简单的对话,记录了一些当时他们一家三口的饮食起居以及出外游玩的情景。句子相当简单、平淡甚至不乏语病和表达障碍,读上去干巴巴的,但字里行间透出一种平和、无忧无虑的温馨气氛。他们当年显然有一段时间过得相当美满,幸福犹如阳光的味道在翻抖开来晾晒的被子上强烈地散发……这一切他都忘记了,似乎上面记述的是不相干的另一家人的生活,读来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