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6页)

“老马,不要这么无礼嘛,我是在很严肃地和你探讨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你的鬼!”

“真的真的,是找不着呢还是不愿意找?你这么下去,很容易让人觉得不正常,我们同学就老问我:‘你爸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用你们管我怎么过来的!你们这帮孩子平时都聊些什么?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想法。”

“大家都挺关心你的,觉得你有点怪,于是就分析你来着。”

“我警告你,马锐!”马林生气愤地说,“我不许你拿我去和你那帮狐朋狗友瞎议论。”

“没议论,就是有点奇怪。”马锐笑着说,“觉得你是不是有困难,我们是不是能帮你。我们一个同学的妈也是离婚的,人我也见过,长得还挺有味儿,我们那同学也觉得你还行……”

“这种事是不能在澡堂议论的你懂不懂?”马林生又把全身浸入水中,“你他妈少给我乱当红娘,拉皮条你岁数还小点。”

“你别不好意思,真的老马,别太封建,何苦嘴上硬撑着放任身心备受摧残?”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你就承认了吧,老马,我不给你传去。你这岁数,这情况,为这苦恼还不是要多正当有多正当。”

“你再嚷嚷,我淹死你。”马林生虚声恫吓,四下看了眼其他泡澡的人,“好吧,既然你这么关心我,这么坦诚,那我也跟你开诚布公地交交心,我为什么苦恼?我到底要什么人?”

“你缺的就是个爱人……有没有妈我倒无所谓。”

“听着,别打断我!自作聪明!你没觉得最近一个时期以来……”

“不行,我烫得实在受不了,我得出池子了。”马锐说着站起来,身上流淌着水浇到马林生头上。

“你等我说完。”马林生抓他。

“我不走,我在池边坐着。”马锐用毛巾蘸水洗了洗池沿儿,光屁股坐下,低头对池里的爸爸说,“你说吧,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怎么啦?”

马林生觉得这么仰头和儿子说话非常吃力,姿势也别扭,于是蹲着在水里沉重地蹚了几步,转身面对高高坐在池沿儿上全身裸体的儿子,虚漂在水里说:

“你不觉得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我在家里的地位明显下降了吗?”

“没有啊。”儿子闻言有些吃惊,“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当然有理由这么想。”

“是我不够尊敬您,伤了您的面子?没有没有,不管怎么说,我心里始终还是把你当爸爸……”

“哼,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更像个孙子……”马林生说到这儿,忽然一阵辛酸,眼圈都红了,他掬起一捧滚水浇到自己脸上,甩甩水珠,湿淋淋的望着儿子。

“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大家看得明白,你应该说句公平话。”

“那是那是,您对我那真是没得说——最近以来。”

“不是我耸人听闻,可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做爸爸的像我这么对你的,这么柔顺,啊,都有点涎着脸——为了博得你的欢心,我也真是什么都干了。”

无数的委屈涌上心头,种种的不如意化为一腔悲凉,马林生难过得别过脸,咬着下唇,竭力想把满眶泪水忍回去,他发现泪水越聚越多实在控制不了,便站起来哗哗蹚着水从大池子的另一端上岸了。

他站在喷泻的莲蓬头下面低头任水冲刷,儿子面带忧伤和同情从池边绕过来,站到父亲旁边的一个莲蓬头下低头冲着,不时偏脸看父亲,表示他仍在倾听。

马林生抬起头犹如立于倾盆大雨中,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脑门上,眼睛被水打得睁不开,鼻尖的水呈线流进嘴里,大张的嘴既要呼吸又要不停地往外吐水,那样子格外可怜。

“我也不知道我还该干什么,怎么干好了。我就这么大能耐,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要还不满意……”

他的声音在哗哗的水中显得嘶哑,哽咽不止。

老实说,马锐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怎么啦,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爸爸的事,让他伤心成这样,但此时此景他根本没法问了。偌大的一条汉子又身兼自己的父亲,如此泣不成声,委屈得像个孩子,这场面在谁看来都不免骇然,不免怆然,不免怅然,只希望让他尽早破涕为笑。

“我没想到我会惹得你这么难过,爸爸。既然你这么难过那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说具体点。”

“不管我做错了什么错在哪里我都要向你道声对不起:对不起,爸爸,请你原谅我的年幼无知。”

“那今后呢?”

“今后我一定改,再也不了。”马锐热情洋溢地对父亲说,“您为我做了那么多,做得那么好,不但我希望您做的您都做了,我不希望的没想到的您也主动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有暗暗地庆幸。要是您不嫌肉麻的话,我就告您一句心里话:我有您这么一个爸爸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