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5页)

他走到桌前,找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啤酒,看了看四周,实在再也找不出一张空椅子,便站着看着电视一口口喝酒。

“您坐我的椅子。”一个男孩把座椅让给他,自己到一边靠墙站着。

“别别,你坐你的。”马林生边说边坐下。坐下就想吃点什么了,拣了双筷子在桌上的残羹剩汤里拨拉。这帮小混蛋确实吃得干净,凭他再有经验也找不出什么像样、成形的东西,只好胡乱夹些碎渣儿放进嘴里,咂摸咂摸,口感冰凉,真是没滋没味儿。

他只好放下筷子去喝同样冰凉的酒。

“嗬,真好看啊!”他给自己助着兴,看着电视。用一副与民同乐的平易近人的口气对那帮孩子说,“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场面呢,你们这么点儿就赶上了——高兴吧?”

“高兴。”孩子们一个个冲他点头哈腰地假笑,同声附和,就像一群经过训练的小马屁精被谁统一过口径。

“你们觉得这开幕式怎么样?我刚看还没发言权,比上回洛杉矶那奥运会怎么样?”

“强,强多了!”

“比前俩月那世界杯足球赛呢?”

“那——没法比!”

“咱们那前边举木牌的引导小姐一个个长得怎么样?飒吗?”

“飒极了,都跟模特儿似的!”

“我想就错不了。咱们这么大国家,真使劲拨拉,过筛,还能没好的?真遗憾没看到。”

“没事没事,还重播呢。”孩子们安慰他。

“德行!”电视镜头转到看台上,一帮不知是哪个邻邦的观光客在美滋滋地观看、拍照,马林生骂了一句。

“国家领导人都谁来了?”

“都来了,没细数。”孩子们回答,“我们都看傻了。”

“重视啊。”马林生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欣赏着,评论着。他的注意力被数百名新入场的穿得很少的女大学生吸引住了,暂时没话,待看了个够后,又欢眉喜眼地开了口。

“冷不冷啊穿这么少。那料子是尼龙的吗?”

“不懂。”孩子们摇头。

“舞跳得不错,歌儿不好听,应该用《我们的田野》。”

一群男表演者出场,在草坪做着相当于最好的胡同队水平的体操表演。

“李宁呢?李宁怎么不出来?应该给他在中间搭个大台子托马斯全旋。”

马林生嚷嚷道,思路转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你爸是谁?是住我们这条胡同吗?”

那孩子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和他爸的名字,说了自己住哪儿。

“不熟。”马林生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摇头,“不认识这个人。噢,你是住楼啊。那好那好,住楼好,用水方便,几居室啊?”

“爸,”马锐冲他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什么话呀?还背着小哥们儿。”马林生咯咯笑着,端着酒杯走过去,歪头把耳朵伸过去,“你说吧,这就叫咬耳朵吧?”说完自己笑起来,挺为自己的俏皮得意。

“您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没有。”马林生立刻申明,一本正经地严肃下来,“我不过是跟你们逗逗。”

“我跟你说,爸,”儿子一副商量的口吻,“今儿等于过节,外面肯定热闹,灯也全开了,马路上又有花儿,备不住花丛里还有走马灯电动狗熊什么的。我给您把照相机装上卷儿,您出去照两张,溜达溜达……”

“不去!我刚从外边回来。”马林生头摇得像拨浪鼓,“街上你说的那些玩意儿倒都有,可就是没人,都在家看电视。我一个人逛有什么意思?怪瘆得慌的。”

“没人才清静呢,平时你不是老嫌人多?你这么大人还害怕?我是有客,没客我都想出去转转。

“我还没看完开幕式呢,起码让我看完,然后咱们一起出去。”马林生回头看那帮孩子,“他们还能不走?打算在这儿待一晚上?”

“马锐,我们走了。”一个孩子率先站起来,其他孩子也纷纷起立,“你别轰你爸了。我们走,回家看去,留你和你爸在这儿好好看。”

“别,你们别动。”马锐索性直截了当地对爸爸说,“你瞧,你一来别人都要走。有您在他们都感到拘束。您是不是……您要不爱上街,是不是能到夏叔叔家看电视?让我们这儿善始善终?”

“嫌我多余了?是不是我说的话你们都不爱听?我没说什么呀!”

“不是。”马锐诚心诚意地解释,“我们这儿都是小孩儿,您一个大人掺在里头,您就一声不言语我们也觉别扭,就像您一帮大人说话掺进来个小孩儿……”

“好好,我这就回避。”马林生低着头小声儿地说,“我马上走。”

他去穿厚一点的长袖衣服,刚才回来的路上已经感到有些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