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nt-down Girl /天浴(第2/6页)

那口池子也升起烟。烟里头,透明的空气变得弯弯曲曲。太阳给黑塑胶吸到水里,水便热了。都不到老金一杆烟工夫。

文秀摸摸水,叫起来:“烫了!”

“洗得了。”老金说。

“你呢?”

老金说:“洗得了。过会就烫得要不得了。”

老金是不洗的。文秀给老金一抱,就晓得这是个从来不洗的人。

“我要脱了哟。”文秀说。

老金说:“脱嘛。”说着把眼瞪着她。

文秀指指山下的马群:“你去打马,那几匹闹麻了。”

老金有点委屈,慢慢地转脸:“我不看你。”

文秀往地下一蹲:“那我不洗了。”

老金不动。她不舍得不洗,她顶喜欢洗。头一个晚上,她舀一小盆水,搁在自己铺前,吹熄了灯,刚解下裤子,就听老金那头的铺草嗦嗦一阵急响。

她骑着那盆水蹲下,小心用毛巾蘸水,尽量不发出声响。老金那边却死静下来,她感到老金耳朵眼里的毛都竖着。

“洗呀?”老金终于说,以一种很体己的声调。

她没理他,索性放开手脚,水声如一伙鸭子下塘。

老金自己解围说:“嘿嘿,你们成都来的女娃儿,不洗过不得。” 她是从那一刻开始了对老金的仇恨。第二天她摔摔打打在自己铺边上围了块帆布。

老金背对文秀,仰头看天,说:“云要移过来喽。”

文秀衣服脱得差不多了,说:“你不准转脸啊。”

说着她跨进池子,先让热水激得咝咝直吸气,跟着就舒服地傻笑起来。她跪在池子里,用巴掌大的毛巾往身上掬水。

老金硬是没动,没转脸。他坐的位置低,转脸也不能把文秀看全。文秀还是不放松地盯着他后脑勺,一面开始往身上搓香皂。她在抓香皂之前把手甩干:手上水太多香皂要化掉。是妈教她的。文秀爸是个裁缝,会省顾客的布料,妈嫁给他就没买过布料。

“老金,又唱嘛!”文秀洗得心情好了。

“云遮过来喽。”

老金颈子跟着云从天的一边往另一边拐,很在理地就拐到了文秀这边。他看见她白粉的肩膀上搁着一颗焦黑的小脸。在池里的白身子晃晃着,如同投在水里被水摇乱的白月亮。

文秀尖叫一声:“狗日的老金!”同时将洗污的水“哗”地一把朝老金泼去。老金忙把脸转回,身子坐规矩,抹下帽子揩脸上的水。

“眼要烂!”文秀骂道。

“没看到。”

隔一会儿,文秀打算穿了。坡底下跑来两个赶牦牛去屠宰场的男人,都跟老金熟,便叫起来:“老金!老金!蹲在那里做啥子?”

老金大声吼:“不准过来!”

两个男人说:“老金蹲着在尿尿吧?”说着把胯下坐着的牦牛拨个弯子,朝这边上来了。

“不准过来!”他回头凶狠地对文秀说:“穿快当些!”

男人们这时已经发现了抱紧身子蹲在那里的文秀,却仍装着冲老金来。“老金,别个说你蹲着屙尿,跟婆娘一样,今天给我们撞到了……”

老金一把扯过地上的步枪,枪口对两人比着。两人还试着往前,枪就响了。其中一头牦牛腾起空来,掉头往坡下跑,身子朝一侧偏斜,它给打秃一只犄角,平衡和方向感都失了。

给牛甩在地上的那位叫起来:“敢打枪哟——龟儿老金!”

老金朝枪头上啐一口唾沫,撩起衣襟擦着硝烟的熏染,不吱声,没一点表情,就跟他什么也没干过一样。然后他往枪肚里填了另一颗子弹,对那个还愣着不知前进后退的家伙说:“又来嘛。”

那人忙调转牦牛的头。在牛背上他喊:“老金,你龟儿等着。”

“等着——老子锤子都莫得,怕你个球!”老金大声说,两手用力拍着自己裆部,拍得结实,“噼里啪啦”,裤子上灰尘被拍起一大阵。

文秀笑起来。她觉得老金的无畏是真的——没了那致命的东西,也就没人能致他命了。

到十月这天晚上,文秀跟老金放马整整半年。就是说她毕业了,可以领一个女知青牧马小组去出牧了。她一早醒来,头拱出自己的小营帐问老金:“你说他们今天会不会来接我回场部?”

老金刚进帐篷,臂弯上抱了一堆柴,上面滚一层白霜。

“嗯?”老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