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中之屋──重返印度(第9/13页)

工作人员并未加以制止。你必须畏惧圣人的诅咒。同样的,你也会设法得到他的赐福。他会有这番举动,是因为他是神圣的,也是因为——如某人告诉我的——他和神“直接联络”。他的举动和他的心境无法预测,但是毋庸置疑,此刻,当他对王宫大饭店做非比寻常的造访时,他是处于高度的神感之中的。这就是那六辆汽车跟随他的原因。人们不顾一切危险,急着挡住他的去路。一个侍者告诉我,假如你运气够好,有机会坐在珀耳前面,你根本不用告诉他你有什么问题。他马上就会知道你的问题,而且——总是要看你是否有好运气——开始谈这些问题。

然后,他坐着他的摩托车走了,连同他的长袍和伞,那些汽车跟着他,留下旅馆工作人员自己回过神来。

七点十一分——比前一天晚一分钟——湖泊四周各清真寺传出毛拉的呼叫,宣布太阳已下山,信徒可以结束他们一日长的斋月禁食。

宗教、信仰,它似乎没完没了,它的规定没完没了。就像这片人口过多、保护过度的谷地里的敏感事物。

大公统治时,谷地里印度教的想法受到保护。譬如,杀牛是犯罪之举,可处以“严厉囚禁”的处罚。大公卡兰·辛格祖先的画像仍挂在主餐厅过去的主楼梯间里。

旅馆里现在磨损的地毯有些在一九六二年时就存在于王宫里了。它们是特别织造的;有一天晚上我们谈到了它们。过后一个晚上,一个宾客的香烟头掉在我们所谈的一条地毯上,造成了一个烧焦的疤点。卡兰·辛格并不吃惊,也没表现出——停下话来,或使个眼神——在意或甚至注意到此事。

他的家族在这里统治了一百多年,他慷慨的作风是出于本能。对我而言,看这个统治者如何应付较日常的事物也很有趣。有一天傍晚,我们一起到斯利那加看电影。我们晚到,而且在灯还没亮时就提早离开了,接着我们迅速回到了王宫。有一天,我问卡兰·辛格的妻子他们有没有到过食物摊,例如在甜玉米收获旺季造访烤甜玉米摊。她说有,他们的做法是要五毛给一块——这让我现在还很想知道,既然有那样的做法,那么人们对这位统治者的要价会比对老百姓的要价少还是多。

我想买一条披肩,请亚齐兹和巴特先生帮忙。有天早上,我前往丽华大饭店,出于礼貌,我——纳齐尔站在我旁边——看了旅馆商店的存货。我找不到合意的,于是——为了等待与巴特先生有来往的真正的披肩商——纳齐尔带我到丽华大饭店的客厅去。他们先前都要我瞧瞧这间客厅,他们以它为荣。这是位于楼上、墙壁颜色亮丽的大房间,它装了滑动式玻璃窗,从房间看下去是旅馆前船来船往的水道。房间里有一幅金庙的照片——这或许是某个人的某种政治表态。另外还有一张褪色的画像,其中是一位克什米尔女孩。纳齐尔说,这女孩在传说中颇有名;她是个贫穷的农家女,但她的歌声赢得了一位国王的心。

亚齐兹上楼到客厅来。他叫人准备茶。上茶后,他陪我喝了一杯。斋月期间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喝茶的:譬如,巴特先生这阵子身体不适,便可以喝茶。亚齐兹带来了几张他在麦加的照片:一脸喜悦,为那趟虔诚之旅满心高兴。他是多么热爱生命啊!

我问亚齐兹:“亚齐兹,你记不记得一九六二年我到大公那边去了几次?”

过了二十七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你去吃了三次晚餐,喝过一次茶。”

这时,我想到问他我们在一起数月之久从未问过他的问题。他是在哪里出生的?他说,就在这里,湖上。他父亲是克什米尔人,祖父也是,他是纯克什米尔人。他父亲做生意,开了一家小店。直到十五年前,他说,克什米尔的人都是穷人。现在大家比较有钱了,现在大家已经“好转”,不过——他和纳齐尔都这么想——人比以前多出太多了。话说回来,亚齐兹以见过世面的口吻说,孟买、加尔各答、德里都有这个问题。

我纳闷,为什么一九六二年我那么少向亚齐兹问起他自己的事。羞怯,或许吧;不想探人私事;恐怕也是因为我认为作家该有一套做法:作家应该注重内心的种种,依自己的内心写作,用神奇的眼光观察事物的外表。

亚齐兹下楼去了,过后不久,我就看到披肩贩子的船驶近了丽华大饭店的浮船码头。他穿的褐色薄棉布宽松长裤被塞进拉得高高的厚毛袜里。他是中年人,身材修长,面貌瘦削。他戴了黑色、卷缩的皮毛小帽(跟巴特先生的一样),穿了黑鞋和黑色长下摆的印度式夹克,襟口的钩扣了起来(能看见最上面的钩):这副模样让他更像中亚人,而不像克什米尔人。他名叫沙里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