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中之屋──重返印度(第7/13页)

我们饮茶地点的景致甚美:亭子、四周的湖水、山岭、杨树夹道的堤道,以及筑在果园与花园之间通往王宫的长长车道.我问是谁设计了这一切,料想会听到一个建筑师的名字。卡兰·辛格环顾着四周,简单地说:“我爹。”

那一刻凝固在我的脑海里。但是现在那里已没有了王宫堤道,没有了高大的杨树,只是开阔一片,一阵微风吹过湖面,越来越强,把我们的船吹到湖亭岛屿四周粗糙的木杆与几段松垮、生锈的有刺铁丝网旁边。岛上的建筑看起来很潮湿,好像关闭了,等着夏天和人群。

纳齐尔和划船的男孩合力撑着、拉着船绕湖亭岛屿走。湖浪仍然汹涌,但是在架设着输送饮水到城里的黑色大水管的堤道那边,湖水却很平静。远处是哈兹拉特巴尔清真寺。它有白色的穹顶和宣礼塔,衬着那一簇黑褐色的两层楼房,那份白显得很突出。

穹顶和宣礼塔是新建的。哈兹拉特巴尔一直是座朴素的清真寺。有一年,哈兹拉特巴尔有名的遗物——先知的一根胡须——不见了,斯利那加发生了暴动。我问纳齐尔这件事。

他说:“它在斯利那加被找到了,在一套私人住宅里。”(后来有人告诉我,有一个人脉很广的的妇人病了,她表达了想一睹圣者遗物的心愿,于是它就被带到了她那里。)

东拉西扯之际,纳齐尔说他在和曾经在丽华大饭店下榻过的一个英国女孩通信。他们每个月写一次信。

他以出人意料的认真口气自动自发地说:“我会娶克什米尔女孩还是外国女孩都由真主决定。只有真主知道未来。”他提到真主时是认真的,而不是口头禅。纳齐尔说,克什米尔女孩很好,但外国女孩比较“有经验”。我没问他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宗教方面的事。他说他每天都到清真寺去。他自己一个人去,待个把钟头,去为“每个人”祈祷。星期五他去两个半钟头,和其他所有人一起祈祷。他从十岁起就笃信宗教。

我们看到了渔夫,他们三三两两分散着,或站或躺在他们吃水很浅的船里,静止不动,衬着开阔明亮的湖水几乎像标志一样。我们在平静的湖水里一桨一桨慢慢朝他们划去:离船屋与湖滨大道渡船堤阶的喧嚣只有数分钟之远,这真是个美妙的安静时刻。

一个渔夫掷了一面小网到他先前置饵的地方——一个锡罐标记着那个地点。掷下网之后,渔夫用一根长长的叉杆在网里搅动,惊扰藏在芦苇和羊齿植物里的鱼。鱼一旦游上来,便会被困在有重物拉沉的渔网里。网子被提到船上,然后渔夫便把鱼存放在船身上一个有盖的充满水的部分。另外两个男子在刺鱼:他们手里拿着一支矛,蹲在各自平坦的船板边缘,往外探出一点点,头上覆着一块黑布——以便更清楚地看到水下的鱼。他们这样蹲了好几分钟,在刺鱼之前,他们看起来像是船缘上纹风不动的一团东西,手里握的矛在刺下之前一动也不动。

我们从开阔的水域划向或固定或漂浮的花园。固定的花园在其边缘种了柳树,柳树根部形成笼子似的构造,防止土壤流失。离观光湖数百码的地方——仿佛没有办法取得折中之道——是湖上人家的旧式农业生活:芦苇和羊齿植物被人用弯曲的木棍扭开它们湖底的根部,湿漉漉地混着黑色湖泥被拉上来放进平底船,然后拿到花园里去做肥料——花园里的杂草、泥和水整个用宽木铲铲掉。

到处是妇人蹲在菠菜园里忙着,小孩也一起帮忙——就像小孩在湖上、菜园、船上跟着大人一起工作那样。在长条状的菜园之间,覆着水藻的水道上有杨柳低垂。住屋以木材及淡红色砖块建造。在屋子的一侧,人们在一块窄小的空地上洗澡,另一侧,年轻女孩洗着锅盘。一些男子在芦苇间相遇,便待在各自的船上聊了起来,就像他们在街道上相遇时那般。有的男子和男孩用鱼竿和鱼线钓鱼。坐着一个脱脂奶酪贩的船从我们旁边划过。缓缓地——妇人和女孩划着她们的船,妇人和女孩在这里的菜园中更容易看到——我们回到船屋后面忙碌的湖上公路。

我们经过柳树间的一个聚落,房屋是用木头做骨架的灰扑扑的红砖房。一间有着高出水面数英尺之平台的单房铺子展示着一张大大的伊朗阿亚图拉⑤霍梅尼的画像(在伊朗,他的敌人说他事实上是印度人、克什米尔人)。

纳齐尔带着相当的敬畏以及紧张和冷漠轻声说道,“这些都是什叶派。”仿佛他讲的是非常奇怪的人。

亚齐兹在一九六二年曾以那种方式谈到什叶派教徒。在他口中他们和他是不同的人。有一次他甚至说什叶派教徒不是穆斯林。在当时我几乎不明白他的意思。一天下午,几个旅馆的人带我坐船去看旧城的穆哈兰⑥节日游行,但我并不真的知道他们要带我去看什么,只知道那是个什叶派的庆典。我记得那场庆典是一连串的古代画面:我尤其记得被小小的气窗木框隔绝在里面的妇女苍白、半遮掩的脸庞,那些妇女正在俯瞰下面血淋淋的自戕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