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中之屋──重返印度(第10/13页)

两个湖上男孩像抬轿子那样把他的锡质小箱抬了上来。他脱掉鞋子,在丽华大饭店客厅里的滑动式玻璃高窗下面的地毯上铺了一块布,然后跪下,从箱子里拿出几件刺绣长衫放在一旁,接着又谨慎地拿出用白棉布包成一小捆的高档披肩。我完全信任巴特先生对这件事的安排,沙里夫先生对其货品的敬慎态度证实了我的判断。他的东西确实不错,布质轻薄保暖,从某些角度看有类似波浪的织纹。他脱下毛皮小帽,让我看插在帽顶的针,然后说——同时指着他稍微红肿的眼睛——他不只卖披肩,他还自己做披肩。

他开价八千六百卢比。我请他卖便宜一点。他降到八千五,然后就不退让了。我要纳齐尔去请巴特先生来。纳齐尔就要下楼照办。他走到楼梯口(那里看下去就是以前我的卧室外的那片水面:现在增加了那么多建筑和船只,积了瓶子、包装材料和其他垃圾,水已经静止不动),停下来叫我。他想知道我站在哪里——意思是说,我有多认真。他说,巴特先生跟沙里夫先生很熟,也交代沙里夫先生要给我看好货、给我好价格。

亚齐兹又现身了。我们把沙里夫先生留在楼上,下楼到办公室去。纳齐尔拿来了我看上的披肩。亚齐兹摸了摸披肩,说他可以为这条披肩担保两年:沙里夫先生也是这么说的。巴特先生从前花园走了进来,接着沙里夫先生自己也下了楼梯。于是我们就在办公室里围着那条牛奶巧克力色、近褐色的披肩开起了会。

亚齐兹说八千五太贵了。沙里夫先生不以为然。亚齐兹说我可不是只来个两三天的观光客。沙里夫先生一言不发地离开办公室,从铺大理石的走廊走往旅馆商店。我看他是有点生气了。

纳齐尔倒说:“他要祈祷。”

沙里夫先生从店里拿了一条席子,摊在办公室正外面的白色大理石走廊上,就在这下起雨的时刻跪着祈祷起来。我们继续在办公室里谈价钱。

巴特先生说沙里夫先生是个好人。他们一起到麦加朝圣。纳齐尔说,沙里夫先生在清真寺带大家祈祷。他不但有威望,也言出必行。

沙里夫先生跪在那里祈祷,雨水就在他几英寸外的白色大理石上噼啪作响。

亚齐兹说:“还是给个七千五吧。”

最后就以这个数目成交了。他们根本没再问我,但好歹就搞定了价格。沙里夫先生做完祈祷,卷起席子拿回店里,回到办公室,拿起一份两三个礼拜前的乌尔都文报纸,开始对着巴特先生(他现在戴的眼镜镜片很厚)读起报纸内容。读完报纸之后,他慢慢折起那条可以穿过戒指的披肩,然后,同样慢慢地,从刚刚读过的乌尔都文报纸拿出一张,把折好的披肩包起来。

在这同时,亚齐兹让我看第三张他在麦加拍的照片,我则问了巴特先生一九六二年那几个月都没问的问题。开丽华大饭店之前他是干什么的?他回答说,是建筑商。他在一九五九年开设了旅馆,当时只有五个房间。三十年之后,旅馆变成了四十五个房间。

山谷里近来颇有些资金流入,许多人发达了,受过教育的新时代已经出现。但这些改善有一大部分却因人口成长而被抵消了。

新财富可以见诸湖北岸和哈里山堡下面山腰上的中产阶级新建筑。同时,船屋后方,庸庸碌碌的湖上生活还是老样子地进行着(在阳光下看来颇有妙趣,到了雨后的湿寒就少了几分这种韵味),湖上的人也比过去多。码头上下船堤阶附近竞相拉客的男孩较往日更多。虽然两地背景颇有不同,但这里的气氛很像勒克瑙旧市场的穆斯林贫民窟。

旧城中心似乎还维持着较古老的生活方式。这里,篷顶小船塞满了运河,木砖店铺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街道雨后不久又满是灰尘——淤泥晾干后又扬起的灰尘。不过,旧城边缘倒有不少看似有点来头的新房屋,包括大学及一栋跟畜牧有关的政府建筑。不过,这些以外,又是亘古不变的稻作农村,仿佛两种生活方式几乎毫无牵扯。

在几畦小水田里,人们徒手或使用木犁工作着。房舍构造简单,以棕红色砖块在木柱之间砌成,屋高两层或更多层。瓦楞铁皮斜屋顶的山形墙部分镂空,在这里(有时则在屋顶的老虎窗内)存放着薪柴、稻秣或谷物。水沿着许多条沟槽流下山坡;柳树和杨树投下沁凉的阴影;潮湿的庭院用石块和树枝围着简略而歪斜的围篱。像别处一样,这里的木头砖块和人们的衣服跟泥土同一颜色。

甚至在这幅状似可怜的乡村生活情景之中——人们披着灰褐色毯子或麻布袋,坐在无墙单房商店内砌高的地板上——你也看得到大型公共工程的迹象,仿佛连这种生活也少不了巨大建设来支撑,譬如供应电力、铺路、提供某种交通设施等等。也随时少不了孩子:年龄很小、总是笑着的一群群孩子,人数比大人多。你一直记得的是这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