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趣篇(第10/13页)

大地

大地被迫从地球中冲了出来。

大地在地球上昂首阔步,得意忘形。

大地从地球上取材建造宫殿、宝塔和庙宇。

大地在地球上撰写神话、创造学说、制订法律。

大地厌烦了地球的作为,便取来地球的光环编织幻影、幻想和欢梦。

大地的困倦合上地球的眼帘,于是地球进入了安谧、深沉、永久的梦境。

大地呼唤地球说:“我是子宫,我是坟茔。我永远是子宫和坟茔,直至星辰消隐,太阳化成灰烬。”

昨天·今天·明天

我对我的朋友说:“你看,她靠在他的手臂上;昨天,她还靠在我手臂上呢。”

朋友说:“明天,她就靠在我的手臂上了。”

我说:“你看,她依偎在他的身旁;而昨天,她还依偎着我坐呢。”

朋友说:“明天,她将坐在我的身旁了。”

我说:“你看哪,她正喝他杯中的酒;而昨天,她还和我同杯共饮呢。”

朋友说:“明天,她就会同我共饮一杯酒了。”

我说:“你看,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昨天,她也是这样凝视着我。”

朋友说:“明天,她也将这样望着我。”

我说:“瞧呀,她正在他的耳边低吟情歌;昨天,她还在对着我的耳朵说悄悄话。”

朋友说:“她就要对我唱情歌了。”

我说:“瞧啊,她在拥抱他;昨天,她还在拥抱我。”

朋友说:“明天,她就要拥抱我了。”

我说:“一个多么奇怪的女人!”

朋友说:“她像生命,人人可以占有;她像死神,要征服所有的人;她像永恒世界,将接纳所有生灵。”

完美

兄弟,你问我:人,何时才能完美无缺?

请听我回答:

当人渐臻完美之时,会感到自己是浩无边垠的苍穹,是横无际涯的海洋,是盛燃不衰的烈火,是璀璨耀目的光焰,是间或狂作、间或静默的风暴,是时而电闪雷鸣、时而大雨滂沱的乌云,是欢歌笑吟或悲泣哀号的流水,是春来繁花似锦、秋至枝叶凋零的万木,是耸入云霄的山峦,是深邃低沉的峡谷,是有时把肥沃丰饶、有时荒芜贫瘠的大地。

当人感到这一切之时,也便达到了通往完美之路的中途。要想达到完美境界,那么他还应该在内省之时自感是依恋母亲的孩童,是责及后嗣的长者,是彷徨于愿望与爱情之间的青年,是奋战过去、苦挣未来的壮年,是独蹲禅房的隐士,是身陷囹圄的罪犯,是埋头书稿的学者,是不辨昼夜的愚夫,是宿身于信仰鲜花与孤独芒刺之间的修女,是挣扎在软弱獠牙与饥馑利爪之间的娼妓,是饱尝苦涩、逆来顺受的穷汉,是利欲熏心、谦恭下士的富翁,是漫游在晚霞烟雾和黎明之中的诗人。

当人经历并且熟悉了这一切的时候,也便达到了完美境地,与上帝形影不离。

独立与红毡帽

不久前,我读到一位文学家的遗篇文章,作者在文中谴责、抗议一艘法国轮船上的船长和船员。文学家乘船由叙利亚去埃及,船上人强迫或试图迫使他坐在餐桌旁时摘下红毡帽。我们都知道,进屋脱帽是西方人的惯例。

这种谴责使我惊愕。因为这向我表明:东方人死抱其生活的特殊象征。

那位叙利亚人的勇气使我钦佩,简直就像一次我钦佩一位印度王子。我记得,当时我在意大利的米兰,邀请那位印度王子出席一场歌剧晚会。王子对我说:“假若你约我去参观但丁的地狱,我会高高兴兴地与你同往。可是,我却不能坐在一个禁止我缠着头巾和抽卷烟的地方。”

是的,使我感到吃惊的是东方人抱着自己的某些东西不放,哪怕是他的民族习惯的阴影。

但是,我的这种惊奇不会,也不可能抹掉其后面的坚持东方个性、东方风格和东方妄言的粗糙而稳固的事实。

假若那位在一条欧洲船上摘下红毡帽都感到为难的文学家想到那顶尊贵的红毡帽是欧洲某个工厂制造的话,那么,对于他来说,在任何一条欧洲船上的任何部位摘掉它,也就十分便当了。

假若我们这位文学家考虑到个人的独立是小事,而技术独立和工业独立是两件大事的话,那么,他会不声不响,顺顺当当地摘下自己头上的红毡帽。

假若我们这位朋友想到一个灵魂和精神被奴役的民族是不能以其衣着和习惯而成为自由民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