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9页)

你们这是欺负我们金家,金嘉甫愤愤地说,我姐姐她羞于启齿,不好说出口,我是她兄弟,不知道便是不知道,知道了便能管。

你……你要怎样?三爷战战兢兢地问,他对刚才的失言已后悔得要死。

你让老四三天后来给我回话。

这不可能。

不可能就别怪我不客气,他毁我姐姐,我毁了他!别介,金爷,看在咱们弟兄们从小长大的份上,你饶过他。三爷已到了哀求的份上,就差下跪了。

金崧甫咬牙切齿地说。赵各庄的那个女人,我活剐了她!三爷赶紧接口说。该剐!该剐!

还有那个不仁不义,给鬼子八路两头干事的陆老四!鬼子不是好东西,八路也不是,八路是土匪!

小声点儿!这不能怪老四不是。

那晚三爷连哄带劝说了半夜好话,金嘉甫临走对三爷说。给你们老四一个月时间,到时不回话我就不认识他了

后来,三爷吓得偷偷往涉县赵备庄带过信,也没见回音。他想他那封信大概写得太含蓄了,老四压根没把它当真的看,信上说二哥病重,速速回家。连二哥亲自去拽都拽不回来的人,岂能因病重而回,明摆着这是废话。

三爷闭着眼再不言语,南星满意地把本子一合说,三爷爷,这就对上了。

对上什么了?三爷问。

历史现实就对上了。南星说,后面的事还多着呢。什么事?

等我的书一写出来,您一看什么都明白了。

你还要写书?

您以为我不行?

行,你们年轻人什么都行。就跟我儿子似的,在美国呆了几年,愣挎个大洋马似的媳妇回来,还养下个淘得出奇的小鬼子,管我叫浚橙,我都觉着奇怪。这样的事以前是想也没想过的。

南星说。您说的是比尔,其实那是个很有人情味儿的小男孩。现在在哪儿呢

昨天跟他爸妈回美国了,满园子疯跑,还说在这儿住不愤。住惯了得把我的房拆了。唯一有收获的是我的八哥,它会说英语厂。说着老头冲廊卜的八哥说。黄嘴,说句外国话。八哥扑扑翅膀,清晰地说:Fool。

南星自充行家地翻译说。这家伙说的是簸箕,扫土用的簸箕。

行了,南星。三爷说,小雷告诉我了,food是笨蛋的意思,不是簸箕。

簸箕的发音跟这个差不多南星还在为自己狡辩。三爷说。美国有没有簸箕还两说着呢,甭哄我老头子啦。南星骑着车很激动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他认为自己的小说情节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锈实的环节被年轻的、不肯糊涂的他打开了。他要把事情经过写出来,让历史恢复本来面目。

他的东西被谁翻弄过了,再看写好的百十页稿子也不翼而飞。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跑出院去,踢开金静的房门却见金静满头大汗,疼得悟着肚子苴不起腰来。林尧在使劲往起搀她。南星一见,扭身往外走,金静要生孩子了,他不愿帮她。她偷了他的稿子。

南星!林尧在房内叫住了他,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南星慢慢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金静,眼神里满是怨恨与不满。

快点,她快不行。林尧催促。

她也有不行的时候,她偷我的稿子!

金静痛苦地叫着。南星——

快去!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林尧简直是喊了。

南星这才转身走出门去。

金静被人用担架抬上救护车,在院里,金静忽然扯住南星的手,一双眼呆呆地看着南星,眼中充满了泪。抬担架的向前走了,南星感到攥着他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救护车吗呜响着开走了。

金寻由酱菜场赶间来,拉南星一块儿去医院。南星不去,他说他对金静的死活不在乎。

为什么?金寻问。

南星站在院中说。看看那棵桑树吧,爷爷的死跟这个金静有直接关系!

你说什么?金寻第一次看见儿子这样激动。

南星说。你想知道么?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搞调查,你们大家不是都逼我说出二爷爷死前说了些什么吗?不是对我与三爷爷的频频接触感到怀疑吗?现在是我说话的时候了。我爷爷知道四姑爷爷是共产党冒充的保安队长,为了替姑奶奶出气,跑到日本宪兵队将实情全盘托出,完全抱着你让我活不好,我也不让你活的报复心理。日本人自然饶不过那个是共产党的保安队长,残忍地杀害了他。这个事实到文革后期也没有澄清,所以向日本人告密的事便再无人知晓,连三爷也没想到但爷爷的心理压力太大,年龄越大越对自己行为感到不可饶恕,他把这一切用笔记形式记录下来,并不是要写给谁看,写的本身就是…种发泄,一种对自己所犯罪过的惩罚。但是这个笔记被我母亲在打扫卫生时发现了,她读到那些文字,认为事情太重大,闹不好爷爷会被关进监狱,会被枪毙,于是她把那些文字撕下来,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她悄悄地把这件事对二爷爷说了。二爷爷告诉她,把东西烧了、谁也不要告诉。然而就在她准备烧笔记的时候,却发现笔记不见了。她大惊失色,以大扫除为名,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在她发现笔记丢失的同时,爷爷也发现了他笔记本中重要章节的短缺,不便向小辈们询问,佤他知道,该是他走的时候了。终于在一天黎明,他一句话没留地上路了。是啊,让他说什么呢?母亲受不了这个冲击,她责备自己,如果不动那些笔记,爷爷或许不会走出这一步,是她害了爷爷。怛是那些笔记究竟哪儿去了?这是个谜。我记得母亲和金静有过一次凶狠的吵架,母亲怪金静不该偷偷将笔记拿去处理掉一,金静则骂母亲是害人精,是杀人元凶!母亲由此而神经错乱。一方面是思想上的压力,一方面是爸爸你对她也太不关心了,你只知道搞甲骨文那六个符号,爷爷搞了一辈子,没弄出个所以然,你又接着弄,将来别指望我会去钻什么甲骨文。那六个破符号,爱是什么是什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搞不清它,太阳照样升起来,月亮照样落下去,该死的照样死,该活的照样活。我把这一切写出来,为的是让大家活个清楚明白。结果呢,金静故技重演,像当年从我母亲手里偷笔记一样,从我这儿偷走了手稿。南星说到这里,气愤地走到西墙角,拨开用土掩着的一堆纸灰说。看,都烧厂这种做法太卑鄙,太伤人,也太不地道,等她养完孩子我要好好跟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