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2页)

车开出几米又停下来,金静探出头来嘱咐林尧。昨天晚上说的陆家菜的事别忘了……

林尧说。忘不厂我今天回去就跟四大大以及我岳父商重。

林尧往熊舍走的时候,他的腰有些酸,两条腿也有些发软,他摇摇头,笑了,毕竟不是与小附在张家河插队的时候了。又想,如果与金静能长相厮守,倒也可以悠着劲儿来,怛时间干他们只有一个晚上,便分外地让人珍惜了,过度一些也可以理解。

陈红旗土在铲雪,他穿了件红毛线衣,在雪地里分外耀眼。林尧向他挥挥亍,陈红旗大声问。你刚才在送谁?林尧说。一个朋友广陈红旗说。好像是个女的?

林尧说。女的。

新年,陆家二爷坐在陆家大宅正屋,呆呆地望着满院的洁白,一动不动足足坐了—个时辰。昨晚岁末的酒宴照旧归四大大操持,这已是多年习惯了。四大大今年体力不支,只是简单地做了个柴把鸭子。只这一只鸭子,也足足占去老太太两天的时间。宄是去市场上选购中肥填鸭,再亲自宰杀,晾干,剁去膀爪,用作料腌溃一宿,昨日上午才由小缸中取出,将鸭子劈开,蒸小乍丹,剔出骨头,切成长条,帀冬算、冬菇、苔菜、火腿相佐,与鸭条捆扎一起,放入深盘中,加作料又蒸半直到饭桌在正屋摆开了,四大大的鸭子才启锅,又用原汤加入鸡汤,鸡油勾芡,浇在蒸好的鸭条尺,鸭条与冬笋之类捆扎在一起,如同柴火捆一般,造型别致地端上了节日的饭桌。四位老人围桌而坐,味醇肉烂的鸭子加上深色的花雕酒,给人以遍阅入生滋味的纯熟与老到。历年岁末夜饭都是由四大大操办的,旧时哥四个都在家,四大大身为陆家四奶奶,有着一手烧王府菜的绝活,不唯烹饪,连采购也要自己亲往,她所选购的山珍海味,不问价钱,只求上好,质量要求极高,哪块鱼翅有节沙,哪些燕窝燕羽多,她都一淸二楚,她与各海味店、山货店的掌柜的也都很熟,谁也不敢哄骗内行的四大大。久而久之,陆家人的饭菜便形成了一种程式,六个酒菜九道大菜,外加珍珠汤和甜点,雷打不动地做了几十年,成为有名的除夕陆家夜宴。而平时的四大大是连厨房也不进的,所以,陆小雨小时候,从初一就盼着四大大的除夕夜宴了,要盼整整一年。

而今年,四大大无论如何也做不动了,一只鸭子,耗尽了她太多的精力,致使陆家的晚宴上出现了有史以来的简朴与冷清。以一只鸭子过新年,这搁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并非是没钱,而是没人。真做出六凉九热的大菜由谁来吃呢?

四个老人围着桌子吃得沉闷又清寂,外而雪下得很大,挨到子夜时陆家竟连放鞭炮的人都没有。依着三爷的话说该放个响,崩崩园子里的煞气,空落了一年的大宅院,应该有些热闹的响动才是,哪怕是一刹时的响动也能够告诉人们陆家宅院尚有生机。但家里目前除了老朽便是老朽,谁来点鞭呢,难道要让老眼昏花的人,仍旧像孩子一样站在檐下放鞭么?二大大说林尧真不该走,不该在过节的时候去值班,但话又说回来,他不去值班让谁值班呢?

二爷站起身来镀到外而,石榴树,丁香树,梅树,各种低矮树木被雪压得显得越发低矮了,宽阔的院子里已被三爷扫出一条通向各屋的小路露出了青灰的砖。通向后园的路仍被雪盖着,平整整的没有脚印——林尧还没有回来。二爷在房檐下找到一把扫帚,从自家门前开始,向后园扫去,扫进了月亮门,扫出了圆石子铺就的小兩路,南路弯弯曲曲直通向花厅。二爷将花厅前的一片平地扫出,将笤帚立在廊下,推开林尧的门,雕花的隔扇与古旧的门窗相映成趣,他又嗅到了昔日那股气息,这气息一直萦绕在花厅,没有一刻离去过。二爷在门口久久地站立着,望着没多大改变的花厅,他分明又看见了窗前绣墩上坐着他美丽年轻的妻——梅荭。

梅荭手持着鹿毫笔在细细地描绘着菊花的叶筋,二爷在一边指点。

画菊叶用笔应以偏锋为主,使用时笔尖墨浓,以上渐淡,这样才能点出叶的正反卷折,然后再用硬笔掩映勾筋。花下所衬的叶要肥大深润,下面的宜苍老枯焦,这样才能托出菊花在寒冷中怒放的精气神……

彼时外面,天将欲雪,初冬的寒意已深深地渗进花厅之中,梅荭穿着素条棉袍,披着丝绒披肩,披肩长长的穗子由臂间垂下,与她那黑亮的头发形成一片流畅美丽的风景。画案前铜盆的炭火烧得正旺,本来这种温馨的气氛持续得应该更久,但就在这时,前院一阵喧嚣,说是老大由重庆回来了,来看望久别的兄弟们。

二爷扯着梅荭的手朝前院跑,梅荭有些紧张,她听说这位十八岁便从戎的大伯子威严得不近人情,她不知见了不苟言笑的老大该说些什么。来到前院便见到三爷带着煤铺掌柜小姐出身的夫人和闪大大金蕴玺已在大厅里和大爷说话了,二爷和梅荭的出现使他们的谈话中止,大爷将脸转向二爷和他新婚的妻子。二爷将妻子介绍给大爷,大爷只是向梅荭点点头,问了几句话,连笑也没笑,严格遵守着大伯子与兄弟媳妇之间的界限。在梅荭的眼中,大爷身上那套严整的一丝不苟的军服,足以把他同这个家,同她刚刚描画的菊花拉开了距离。眼前的老大虽出于陆家,却与陆家持别是她的丈夫,完完全全是两个圈子里的人。当然,这一切由门口停放的车辆,由廊下站立的卫兵,由后来进进出出的众多黄色军服得到了进一步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