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次郎谈起去世的父亲,从父亲的模样、脾气、爱好谈起昂贵的财产继承税,李养顺才知道这些房产是要折合成金额来继承的,次郎继承父亲的三幢楼房须交纳近一亿日元继承税金,为了交齐这一亿日元,次郎连老婆的首饰都搭进去了,至今家里不但没有汽车,连最普及的空调也买不起。

“哥哥刚回来,实在不该说这些,”次郎说“好在哥哥不是外人,咱们家是老式的日本家庭,长子继承法的规矩也是不能改变的,这些产业迟早要交给哥哥的,现在竟很不合时宜地谈起来了,请多多原谅。”次郎说得很诚恳,李养顺非常感动,说他回来不是为钱也不是冲着父亲的遗产回来的,他是为了母亲,当然也不乏为了儿女在日本上学,找个理想工作的想法。至于钱,不愁。政府每人每月给4万日元生活费,他也有工作能力,可以自食其力,决不会给弟弟一家添什么麻烦。

他的话胜治叔叔一句也没翻译过去,叔叔说,该要的不推诿,不该要的不伸手,客气话不能说得太早。

胜利认为叔爷的话很有道理,在日本心眼儿不能太实诚了。

说话间,厨房已经摆好了桌子,贞子为了招待李养顺一家,特意从商店买来了软包装的麻婆豆腐,照着“中华料理”的菜谱做出了炒肉丝,牛肉炖萝卜跟凉拌黄瓜。饭桌正中是个漂亮的漆盒,里面站着十几个漂亮的小饭团,饭团上搁着五彩斑斓的各样菜蔬。这是胜治叔叔由小松奄特意叫来的日本吃食——寿司。

大人孩子团团围坐,说说笑笑十分热闹,俨然一幅中野;家族兴旺图。酒喝的是由中国带来的茅台,只呷一口,次郎便说辣,太冲,脸也染布似地红了起来。叫贞子取来大关清酒,给每人酌上,李养顺抿了一口,白不龇咧中有股洗脚水的馊味儿,便说:“我还是喝白的吧。”胜治叔叔也喝茅台,不住地夸赞茅台的酣醇,说这样的酒才是爷们儿喝的。

三儿从盒里挟了一个有晶莹黄珠子的饭团,对着光线照了半天,很舍不得地放进嘴里,只咬了一口,便哇地喷了满桌子饭,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梦莲忙掏出绢子拭擦,低声训斥三儿太不懂规矩,又不是在自个儿家里,怎能连点顾及也没有。三儿咧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泪也淌下,来了,末了,非要找水池子漱嘴。挨着他坐的卫红说,“哪有吃半截漱口的。”三儿拉拉着舌头,拧着眉毛含混不清地说:“你他妈尝尝!”

李养顺见状,捏了一粒由三儿嘴里喷出滚在他碗边的黄珠儿,搁在嘴里“扑”地一下就咬破了,一汪水流出来,腥得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这是什么东西?”强忍着呕吐他问胜治叔叔。

胜治叔叔说是生大马哈鱼籽,在日本算是贵重食品,又说是日本人就不能不吃寿司,不能不吃生鱼片,就象中国人不能不喝茅台一样。说着叔叔夹过一个饭团,蘸了些芥末,放在他的小碟里。李养顺硬着头皮吃进去,一家人都放下筷子看着他,三儿看得尤为专注。叔叔夹过来的这块饭团上顶着片生蚌,在李养顺嘴里嘎吱嘎吱直响,翻搅半天,他终于一狠心,伸脖子咽下去,却冒了一脑袋汗,想起茹毛饮血的生蕃来。

“怎么样?”叔叔问。

“不太习惯。”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叔叔笑着说:“你会喜欢起寿司来的。中野家的人都爱吃寿司,我几天不吃肚子里的馋虫就闹腾。”

次郎说:“这不能勉强,就象我喝不成中国烈酒一样,什么都有个习惯,几十年养成了,要改可是不容易。”

从在国内定规出国日期起,梦莲实则没有很好睡过一宿觉,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今天踏上日本土地,回到了真正的婆家,她总算踏踏实实地端起了饭碗,对贞子连比划带说,说改日收拾停当了一定做一桌地道的中国饭款待大家,又说,日本的中华料理实则已失了中华风味,就拿这麻婆豆腐来说,不麻不辣,不伦不类,连她这中国人也不识了。来日本,带了一斤花椒,还有大料、桂皮、五香面,不愁做不出中国味儿。直说得贞子瞪大了眼,叔叔翻译得直冒汗。

梦莲吃一碗,贞子盛一碗,小小的木漆碗装不下一勺饭,当贞子第三次接过她的碗,脸上露出比听到花椒大料还惊奇的表情时,梦莲立即意识到在东京大概找不出一个一顿能吃三碗饭的女人。

最后一道菜上的是鲸鱼汤,黑色滑润的鱼皮,灰白柔软的脂肪,吃在嘴里让人起腻,梦莲和孩子们谁也没再喝第二口。看得出,大家谁也没有吃饱。

至于贞子,一顿饭只吃了一个饭团。梦莲想,自己怕不能适应日本人这种猫般的吃法,眼前这位弟媳,苗条漂亮,简直是位活神仙,一顿饭一个小饭团竟能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