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乌龙茶不禁喝,三口就完了,想再买一瓶,他摸摸口袋,忍了,一口水合人民币五毛,香油也没这么贵。让老婆知道他在日本装大头蒜,喝三口水花一块五,还不得心疼死!看看手里装茶的小瓶,做得很精细,上头还有拴绳的眼儿,拿回去送给谁家的小孩子,春游带着挺别致,于是将瓶儿搂在手里舍不得扔了。

来日本一周了,只今天的这会儿他才算闲下来,有了属于自己的片刻安宁。他靠在柜台上点着烟,一门心思想找谁聊聊。

戴白围裙的售货员闪着一双伶利的大眼睛看着他,是个20出头的姑娘,挺招人喜欢。

怎么开头呢?按国内习惯是先问姓名年龄,接下来是婚嫁与否,在哪儿上班收入多少,在这儿不行,出国教育时说了,见外国娘们儿千万不敢提岁数,问这个对方非翻儿不可,也不能问家庭,有查户口之嫌,更不能问收入,连他们自己彼此还保着密哩,就能告诉你?他想这几样都不让问也实在没什么好问的,就是煞费苦心地搭上话,她不懂汉语,他不会日文也扦格难通。索性凑到墙上去看列车时刻衣。

“先生是査下一个停车站吗?”

听到清脆熟悉的汉语他回过身去,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大眼睛的女孩子。

“刚才是你?”他问。

“哈依。梭乌逮斯。”女孩子回答的是日本话。

“我明明听见你说的是中文,怎么又变成日本话了?”

女孩子“噗”地笑了,脸上不失淘气与天真;“对不起,我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中国话说得能不能打动中国人。我想,要是我说中国话愈不理我,那我这一年就算白学啦,从此再不摸这本书。”女孩子说着从柜台下摸出一本《中国语讲座》来。孙树国翻了翻,是台湾人编的中级教科书。内中都是连他也搞不清的汉语语法。

“你的中国语说得漂亮极了。”

“真的呀?”女孩子很高兴,激动得脸都红了,没有顾客,她巴不得多说。“中国话优美动听,唱歌一样,不象日本话,嘟嘟嘟开……什么枪?”

他说机关枪。

“是的,开机关枪,太快,没有停顿。不过中国话也穆资嘎西逮斯呐,那卡诺四声很难,虚词,尤其是补语虚词不好掌握……”

孙树国说学中文最好到中国去,在那儿不用计较什么补语虛词照样说得呱呱叫,他直到上中学还闹不清什么是主谓语,也没见谁批评他的中国话不合章程。书上编的那些条条框框纯属瞎掰,无外乎是几个老头子吃饱了炸酱面没事儿干,往南墙根儿太阳底下一靠,说咱们干点什么呀?编点儿语法吧,也显得咱们与众不同学问高深不是,不设计几个高坎儿让外国人都学了去哪成?不编排点儿章法把学校里的小孩子们折、腾糊涂了显不出咱爷儿几个的存在不是。实话实说,编语法的目的就是让外国人学不了中国话让中国人越学越说不好中国话,成心难为人哩。按那上头写的学,永远学不到地道的中国话。

贫哩呱叽的北京话,关于语法问题的独特高论把女孩子搞得云山雾軍,哗哗地翻着书,一脸的迷惑不解。

戏弄了小姑娘孙树国挺开心,胳膊支在柜台上正要聊,门了,进来了满头热汗的石州冬子,冬子一进门,开口便说:“我找了您大半条车厢。”

孙树国听不懂她那急切而又快的日本话,心里好不扫兴。到日本来以后他是彻底领教了记者不折不扣的采访精神,服了。在国内,他从未与任何记者打过任何交道,也从没想过记者这个行当敢情这么没时没晌,没脸没皮,这么不招人喜欢。这位石川冬子,真象个躲不过,甩不开的事儿妈,追前追后,老跟你裹乱,让你没一刻消停。

“有事儿?”心里虽不痛快脸上还得陪着笑。

石川冬子没讲话,从兜里又摸出那个让孙树国望而生畏的小本子,在上头刷刷地画起画儿来。

玩的什么把戏,孙树国看着图画有些懵,画上是个男的,宽脸膛大高个儿穿背心,看起来应该是他旁边又画了一个男人,宽脸膛大高个儿光脊梁穿裤衩,看那模样还是他。

“娃卡哩玛斯卡?”石川冬子问。

“不明白。”孙树国摇摇头,这个记者今儿个不提问题了,又改画画儿了。

石川冬子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

“您问我的净重,75公斤。”

“纳依!”石川冬子急得眼圈儿有些红了,反复地用手指着盥洗室,鞠着躬,用生硬的中国话不住地说:“求求您了!”

简直不可思议,这位年轻漂亮的女记者打他来到日本没两天就跟准了他,缠着不放,没事找事地提问题,套近乎,观在又追到火车上让他脱衣裳,敢情真如母亲说的,国外的林子大,什么鸟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