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熊淑娟(第2/18页)

嗅到了腊梅的芳香,林尧猛地意识到:到家了。

陆家院子里栽满梅花,都是岳父陆浚青种的,花色除了黄便是黄,清素清素的,使得偌大院落给人一种陵园的感觉,让人从心底发颤。陆家宅门高大沉稳,尽管砖雕残破,油漆剥落,但气派依然。瓦上摇曳的衰草,棱角也变圆滑的石阶,清晰地留下了时光的印痕,从那磨砖对缝、前廊后厦的建筑,那雕刻精美的门侧石鼓上,似乎仍能找到院主昔日的辉煌。附近人称这里为“陆家大宅”。“文革”期间,大宅一度为市革委会某机构所占,后落实政策,归还原主,所以与一般市民侵占的大宅门不同,内中建筑并未受到太多损坏,也没有小厨房、防震棚一类建筑出现,较好地保存了旧日原貌。更可称道的是下水道各类设施的建设,连厕所也装上了抽水马桶,可谓古今结合,使陆家大宅较以前又进了一步。大宅前后院落三进带后花园各房由游廊相连,东西跨院有月门相通,院内方砖墁地,园中曲径铺石,俱是精心设计。三间花厅坐落后园东北角,隐匿梅花丛中,当是院中最为幽静所在。陆家老祖父在世时,花厅是谈论政事的地方,老爷子是民国初年参议院参议,所参事物诸多,受理当地人民请愿,以法律及其他建议于政府,提出质问书于国务员等等,所以东花厅便成了运筹的帷幄,机密的中心。当年陆家旺盛时,宾客盈门,凡体己亲友的到来及重大问题的商议,都请到东花厅叙话。东花厅在当时看似僻静,其实是家中最热闹的所在。

现在东花厅是林尧的住所,他与陆小雨结婚,住进花厅已经二十年,开始他不习惯三间几乎只由花隔扇相隔的房间,一进门,屋内一切便一目了然,连那本来应隐于背处的双人床也醒目地睡在西墙边,给人一种舞台演戏的感觉。他建议把隔扇拆了,换成木板墙,但岳父不让,说花厅便是花厅,不可因住人而更改,那硬木雕花隔扇拆下便失了艺术价值,花厅也不能称之为花厅了,如若林尧住不惯,可搬到前院东厢房,那里反正是空的,进出也方便。林完想了想觉着还是住花厅好,一来这里清净;二来住东厢房,他不愿应了东床快婿的典故,他认为,对陆家来说他算不得快婿,至多是个伙计3林尧推着车往后走,月光下,树影婆娑,他需穿过三重院子再进东侧月门,绕过花丛才能到达自己的房间。这条路他巳走熟,他想,换了其他人难免会迷路,这院子太深了。自从政府将院子返还以I后,大部庭院都是空的,岳父陆浚青和岳母住在前院,第二进1院子是陆浚青守寡多年的二嫂,人称二大大的住处。第三进院3子是陆浚青的儿子陆小雷的住处,陆小雷三年前去了美国,房丨子也空着。当市民疾呼住房紧张,市政府为每人平均每年增加:零点几平方米住房而绞尽脑汁的时候,陆家大宅人员的住宅面积却宽松得不能再宽松了。院子一空回声便大,草也往荒里长,林尧和岳父将极多时间花在修整园子上,毕竟人力有限,东院草刚拔完,西院的草又长疯了。梅树要剪枝,藤架要浇水,落叶要清扫,沟眼要疏通……就这,园子仍显得荒凉,加之大门终日紧闭,使人有隔世之感,常有旅游者驻足,好奇地从门缝往里窥探,以为这里是未开放的景点。也有《聊斋》电视剧组要来租用场地,遭到陆浚青拒绝,他说本来这院已寂寞清冷,再弄些狐鬼进来不是添乱么。摄制组很失望,说找这样理想的场地实在不易,陆家不同意,他们只好搭景了,可惜了这所宅子。

林尧拐过梅花丛时,见到自己屋内有灯光,这使他头皮有点发麻,念及蒲松龄笔下将脑袋摘下来梳头的女鬼,想到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四百年修炼成的狐狸精,他心里直发颤。但后园只此花厅,如有什么事连人也是喊不应的,即便喊来也是两三个老朽,于事无补,不如自己了断。他将自己隐在花影中,拨开树枝向房里看,只见岳父正将一床电褥子往自己床上铺,他心头一热,迈进屋去叫了一声“爸”。

陆浚青直起身来说:“你这儿该生火了,园子里太潮,以前花厅后头是水池,水虽然早枯了,潮气仍是大,别沤出什么病来。”

树赛说:“我只不过晚上睡睡觉罢了,小雨也不在,生什么火。”

陆浚青说:“我知道你不肯生,所以给你拿来这床电褥子。”后来陆浚青又问林尧的那只熊怎么样了。林尧说还不行。陆浚青说:“不妨用蜂蜜和糕干粉试试。”

林尧说:“现在到哪儿弄糕干粉去?”

陆竣青说:“把米磨碎了自己蒸,这是你二大大今天教给我的法子,让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