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熊淑娟(第14/18页)

丁一说:“谈判的时候你也在场,我们跟日商的利润分成比例是三比七,三成利润顶着个合资企业的牌子,腆起肚子硬充合资中方大老板,内中的酸楚只有我自己知道。希望工程请求赞助,你不能不掏;市里要修四环马路,各单位出资相助;市中心要建文化广场,这是公益事业,领导张了口,你得立马有表示;电管局说我们厂所在区用电量增加,要换加压线,那钱也不是三万两万能打发的……”

林务听着丁一诉苦,越听心越寒,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冷颤,知道淑娟是彻底没指望了。

丁一看林売的脸色十分难看,就拉住林尧的胳膊说:“我知道你是为淑娟才帮我们联系合资伙伴,这份情谊我会永远记着。林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下月要与外商洽谈办黑米醋加工车间的事,说成了我马上领养淑娟。”又拍拍林尧的肩说:“体谅兄弟一下吧,兄弟现在是身不由己哇。”说着丁一竟有些动情,眼里有泪花在闪。

丁一是怎么离去的林尧压根没注意到,岳母推动着算盘珠子对他说:“你不要对姓丁的小子抱有任何幻想了,生意人的话,水分太多,我刚才大概算了一下,自从他第一天到咱们陆家吃饭到现在,已经花了三十万了。什么样的家当,经得起这么折腾?我看你得给你的狗熊另打主意,别一棵树上吊死。”林壳说:“我现在找不着树,想死也没处吊。”

岳母说:“那你那只熊可就惨啰。”

林尧觉得喉咙被一个巨大的块状物阻塞住,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抬起脚,缓慢而无力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周身酸软得像被谁抽去筋一样。

七林尧病倒了。

诊断结果是可怕的出血热。林尧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陆小雨一天往家中挂两个电话,询问他的病情。陆家没有陪床,金静除了晚上张罗那桌饭,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里。林尧度过了高热、少尿、昏迷期,终于艰难地活下来了。全身蛇一样地蜕了一层皮的林尧躺在病床上,无力地将面孔转向窗外,外面,房檐在轻轻向下滴水,院中传来泥土在雨水中发酵的气息,玉兰花雪白的花蕾在细雨中微微顱栗。这是春雨,林尧想,春天来了。往熊舍打了两次电话,没人接,李玉来看过他几次,问到淑娟情况,说:“还那样儿。”最关心他的是医生,年轻的传染病医生通过林売的病正准备着手研究,以黑脊线鼠为主要传染途径的出血热是否也可以借助熊身上的蚤或螨进行传播。

出院以后,林尧又休养了近大半个月,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扶着墙走出屋门。这是一个春光晴丽的上午,院中一株海棠开得正盛,一只娇弱的白蝶似乎感到出来得早了,羞怯怯地落在海棠花上。阳光照在林尧毫无血色的脸上,大病初愈的他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他摇晃着身子,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挡住剌眼的阳光,愣愣地望了半天院子。院内新植了草皮,甬路碎旧的方砖也换了新的,路边栽了许多草花,正屋及东西厢房已油漆一新,连廊柱上的木头楹联也重新描了金,今日的陆家大院已变得王府一般阔绰了。

林尧缓缓朝前院走去,拐过月亮门见金静和李厨正在厨房外面宰蛇。粗壮的蛇在李厨手里扭曲、挣扎,最后被李厨毫不留情地钉在廊柱上。李厨一松手,蛇身立即痛苦地卷成了花儿,尾巴有力地拍打着柱子,发出啪啪的脆响,那蛇越挣越痛,简直到了发疯的地步。金静对李厨说:“你怎么不把活儿干利落,让它挂在上头这么闹腾?”

李厨说:“这条蛇太粗,劲儿大着呢,捋不住它。”

金静让小丫头们过去帮忙,小丫头们惊叫着,跑得远远的。金静过去一把搛住蛇身,李厨顺利下刀,将蛇皮轻松地褪下来。去了五脏没了皮的蛇亮着白花花的身子仍在翻卷。林壳远远地看了,一阵眩晕,耳旁一阵蜜蜂的嗡嗡声,只想吐。

林尧拖着晃晃悠悠的身体上班去了。

正是春游时节,园子里小学生成群结队,欢笑声、嬉闹声给往日清冷的动物园添了不少生机。猴山永远是孩子们围观的中心,林尧知道,这是陈红旗们最忙的时候,孩子们的到来是广西猴的节日,面包、糖果会雨点般向山上投去,百分之七十的猴子都得了消化不良,除了要隔离拉稀的猴子以外,陈红旗们每天还要清除出七八车垃圾。林尧看见“友邦”公司的铜牌子还在笼上高高悬挂着,孩子们在朗读广西猴特性的时候自然也朗读出了友邦公司的名字。

相反,与猴山近邻的熊山却冷清清,静悄悄的。林堯跑过去一看,熊山里除了两三堆干透了的熊便再不见熊的影子。他绕到后面去推熊舍的门,门锁着,他把脸贴向门缝,大声喊淑娟,里面有两只家雀在空旷的熊舍里觅食,听见喊声,扑棱棱飞上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