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这不过是开端罢了(第3/6页)

“反正午休结束了,往下就等石板挪开了。那一来,很多事情就会真相大白,中意也好不中意也好。”他说。

下午一点十五分我们进入树林现场。人们吃完午饭,已经正式开工。两名作业员把金属楔那样的东西插进石缝,挖掘车用绳索吊起掀开石板。如此掀开的石板由作业员搭上绳索重新被挖掘车吊起。虽然花时间,但石板被一块块稳稳掀开移去旁边。

免色和指挥两人热心交谈一阵子,而后折回我站的地方。

“不出所料,石板不是很厚的东西,看样子很快就能掀除。”他向我解释,“石板下面好像盖着格子状封盖。材质还不清楚,似乎是那封盖在支撑石板。上面压的石板完全挪走之后,还必须把格子盖拆掉。能不能顺利还不知道。格子盖下是怎样的也完全无法预测。对方说掀石板还要花一些时间,作业进行到一定程度自会联系,所以希望我们在家等待。如果可以就听人家的好了,一动不动站在这里也不顶用。”

我们走回家中。利用这空闲时间继续制作肖像画也未尝不可,但似乎很难把意识集中到作画上来——人们在杂木林中进行的作业,使得我神经亢奋。崩塌的旧石堆下出现的两米见方的石地板。石地板下结结实实的格子盖。再往下可能有的空间。我没办法将这些意象从脑海中消除。确如免色所说,不先把这件事解决掉,什么事都不可能推向前去。

等待时间里听音乐不介意吗?免色问。我说当然,随便放哪张唱片都没关系。这时间里我在厨房准备饭菜。

他挑了莫扎特的唱片放了上去。《钢琴与小提琴奏鸣曲》(The Sonatas for Piano and Violin )。天朗“签名旗舰”虽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发出的声音稳定而深厚。对于用唱片听古典音乐尤其室内音乐乃是最合适的音箱。正因为是老式音箱,同真空管放大器尤其相得益彰。演奏钢琴的是乔治·塞尔(1) ,小提琴是拉斐尔·德鲁伊安(2) 。免色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委身于音乐的潮流。我在稍离开些的地方听着音乐做番茄酱。集中买的番茄剩了下来,趁没变坏做成番茄酱。

在大锅里烧开水,把番茄烫了去皮,用菜刀切了取籽,弄碎,以大号平底锅用加蒜炒过的橄榄花时间慢煮。仔细消除涩味。婚姻生活期间也经常这么做番茄酱。虽然麻烦和花时间,但原理上是单纯作业。妻上班当中,我一个人站在厨房,边听CD音乐边做。我本身喜欢听着过往时代的爵士乐做饭做菜。时常听塞隆尼斯·蒙克(3) 的音乐。《蒙克音乐》(Monk's Music)(4) ,是我最喜欢听的蒙克专辑。其中有柯曼·霍金斯(5) 和约翰·克特兰(6) 参加,能让人听到出色的独奏。不过,听着莫扎特的室内乐做番茄酱也非常不坏。

一边听塞隆尼斯·蒙克那独特而神奇的旋律与和声一边在午后时分做番茄酱,其实真是不久以前的事(同妻不在一起生活才过去半年时间),但感觉上好像发生在很久的往昔的事,仿佛上一代发生的仅有一小撮人记得的小小的历史插曲。妻如今做什么呢?我倏然心想。和别的男人一同生活?还是仍在广尾那个公寓套间一个人生活呢?不管怎样,此刻应在建筑事务所工作着。对她来说,有我存在的曾经的人生同没我存在的现今的人生之间会有怎样的区别呢?她对那种区别怀有怎样的兴致呢?我半想不想地想着这些。莫非她也是把和我生活的日日夜夜作为“好像发生在很久的往昔的事”来对待的不成?

唱片转完,发出“咻咻”的空转声。于是我走进客厅。一看,免色在沙发上抱着胳膊,身体略略倾斜着睡了过去。我从继续旋转的唱盘上提起唱针,止住转盘。规则性的唱针音停止后,免色仍在睡。想必相当累了,甚至听得微微的睡息。我任他那样睡着。折回厨房关掉平底锅的液化气,用大玻璃杯喝了一杯冷水。往下还有时间,于是开始炒洋葱。

电话打来时,免色已经睁眼醒来,他正在卫生间用香皂洗脸漱口。现场指挥打来电话,我把听筒递给免色。他简单说了两句,说这就过去。然后把听筒还给我。

“说作业基本结束了。”他说。

走到外面,雨已经停了。天空虽然阴云密布,但四周多少增加了亮度。看来天气正一点点恢复。我们快步登上石阶,穿过杂木林。小庙后头四人围一个坑站着朝下看。挖掘车的发动机已经关掉,没有动的东西,林中近乎奇妙地静悄悄 没有一点声音。

石板被统统移走,剩一个洞口开在那里。四方格子盖也被拆除放在旁边。看样子是沉甸甸有厚度的木制盖子。旧固然旧了,但没有腐烂。一个圆形石室样的空间留在那里。直径不足两米,深两米半左右,用石壁围着。底部好像全是泥土,寸草未生。石室里是空的。既没有呼救的人,又没有牛肉干似的木乃伊。只有一个像是铃的东西孤零零放在底部。看上去与其说是铃,莫如说像是几只小钹重合起来的古代乐器,带一个长十五厘米左右的木柄。指挥用小型聚光灯从上面照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