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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考虑过去看医生。我有一位从小就承其关照、知根知底的医生。可是一想到听了我的话他会有何种反应,心情便渐渐沉重起来。首先,他会相信我的话吗?假如告诉他我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打过盹,他恐怕首先会怀疑我的脑子是否正常。还可能当作普通的失眠症引发神经衰弱处理。再不就是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把我送进某家大医院去做检查。

那么又将怎样?

我大概会被关起来,踢皮球似的被带来带去,接受各类检查。脑电图、心电图、尿检、血检、心理测试,诸如此类。

看来我只怕经受不了这一切。我想独自一人静静读书,想去泳池好好游上一小时。那才是我追求的东西。就算去了医院,又能搞清什么?他们无非是左一项右一项地做检查,左一个右一个地提出假设罢了。我可不想去那种地方,不愿同那种人产生瓜葛。

一天午后,我去了图书馆,查阅有关睡眠的书。关于睡眠的书不太多,也没写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说来说去,他们想表达的只有一点。所谓睡眠就是休息,仅此而已。跟引擎熄火一样。如果永无休止地让引擎运转,它早晚会坏掉。引擎运转必然产生热量,而积聚的热量令机器疲惫。因此为了散热,必须让它休息,熄灭引擎让它冷却——那就是睡眠。对人来说,那既是肉体的休息也是精神的休息。让身体躺下来休息肌肉的同时,闭目中断思考。仍旧残留的思考则以梦的形式自然放电。

有本书写得非常有趣。那位作者声称,人无论在思考上还是在肉体的行动上,都决计逃不出一定的个人取向。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制造出自己的行为模式和思考模式,一旦制造出来,倘无万不得已的事态就不可能改变。亦即是说,人就生活在这种取向的牢笼中。睡眠正是对这种取向的偏颇——作者写道,这就像鞋后跟的磨损一般——的中和。人在睡眠里自然松弛使用过多的肌肉,镇定使用过多的思维回路,并且释放体内电能。人就是这样得以冷却的。睡眠是宿命般被编人人这一系统的程序中的行为,谁都不能避免。假如失去睡眠,人就将失去存在的基础。作者如此主张。

取向?我想。

由取向一词,我联想到的是家务。我无动于衷地机械般长期操持的各类家务劳作。做饭、购物、洗衣、育儿,这些恰恰便是取向,绝非其他。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做好这些事情。因为这只是既定路线。按动规定的按钮,拉动规定的拉杆。这么一来,现实就仿佛翻动书页般不断流向前去。雷同的身体运动方式——就是普通的取向。于是,我就像鞋后跟不断被磨损一般,被取向性地不断消费。为了对此进行调整和冷却,每日的睡眠必不可缺。

果真如此吗?

我再次仔细阅读那篇文章,心悦诚服。对呀,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那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我被取向性地消费,为了调整这偏颇而睡觉。每日周而复始。早晨来临便睁眼醒来,夜晚降临便上床睡觉。周而复始的尽头究竟有什么东西存在?会存在某种东西吗?不,我认为什么都不会有。大概什么都不会有。只有取向与修正,在我体内进行无休无止的拉锯战。

睡眠之类的我不需要,我想。哪怕因为失眠导致我丧失“存在的基础”,哪怕会因此发狂也无所谓,我不在乎。我这样想。我可不愿被取向性地消费。那不是我追求的东西。假如为了纠正那取向性消费带来的偏颇,睡眠便要定期来访,要求我付出一天的三分之一,我可不要那玩意儿。我自有办法。我看书。我不睡觉。

如此下定决心,我走出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