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2页)

远方有隆重的声音传来,如雷滚过山谷,人们静而听之,夜色中,秋风把西风寨的羊皮鼓声传递得十分清越。没多大工夫,舅舅家的刮达舞队便到了山下,武生家的刮达舞队便风风火火地到寨外去迎接这支更为尊重和庞大的刮达舞队。

两队相汇,吼声威猛,在释比的带领下,两支队伍齐刷刷地敲响释比鼓,从村外不断地变换队形,到了广场上,舞队的小伙子们个个精神抖擞,气冲牛斗,一招一式都饱含了力量,饱含了对死者的哀悼之情,舞姿扭曲而柔美,舞步铿锵而怪异,脚步声和鼓声将桃花寨淹没在这远古的浪潮中。

在广场上雄壮地跳了三圈以后,移山填海的气势渐次消退,刮达舞队便小桥流水似的轻轻敲着释比鼓,蛇行着来到丧家,依次到每间房子里解秽驱邪。

当他们从屋里跳出来时,武生、文星等后生们都为他们捧上白酒,小伙子们一一饮过。

晚宴以后,舅舅来到灵堂,仔细地检查了姐姐的穿戴、棺椁的大小、灵堂的布置。二先生将他请到火塘的上首方坐定,武生给舅舅敬酒。酒后,舅舅便唱起了丧歌,为姐姐颂唱这辈子的恩德和功劳,气氛在丧歌中变得凝重起来。

半夜时分,所有的亲戚家门都聚拢在灵堂内外,开始丧事歌舞。

释比首先为其唱诵《人根源说》:

“今夜母亲要离走,母舅家门都来临,一寨四邻都来临,来把人的根源理,人的根源在天上,家的根源在父母,父母有时就有舅,人根莫忘母舅根……”

接着,武生一行唱诵了母舅的崇高和对母舅的敬重,母舅的丧歌劝慰了晚辈们。释比便念诵《插席金鸡》:

“母舅老舅莫伤悲,侄儿侄女莫伤悲,插席刮达都来了,……此鸡不是非凡鸡……雪笼包上孵金鸡,一月能听人声音……五月可作祭祀鸡……”

随着释比的唱念,刮达舞队随词而舞。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从室内跳到门口,众人齐吼:“呕!威呀!”

这时,胡县长出来给大家致谢。他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以后,只重重地说了一句:

“大家辛苦了!谢谢大家!”

随后,他向所有的人赠送“孝布”。领取孝布以后,人们又聚到一起,在二先生的哭诉和哭情声中,跳起了“纳莎”(丧事上跳的锅庄)。

夜已经很深了,大家跳得很尽兴很动情,他们时而围着棺椁,时而跳出门外,既依了念唱的节律,又随心所欲。

天亮了,舅舅将一块二十斤重的猪膘扛在肩上经火塘上独木梯,每上一梯他便告白似的说:“我向上蹬了一级。”话后又依依不舍地唱颂姐姐的功德。上到屋顶时,他扛着猪膘逆时针在房顶上转了三圈。

武生将母亲棺椁下蘸了羊血的麦草取出,走到“石芋”(三岔路口),将其点燃。

这时,丧葬队伍出发了。

释比手持抓瓦子在前面引路,地宝不示弱地和七个小伙子抬着棺材。后面紧紧跟着孝子队伍,刮达舞队紧随其后,刮达舞队后是一支几十个未婚女子组成的“黄伞”,她们把自己多年新做的各种绣花鞋和鞋垫缝接在伞面上,让伞面花艳缤纷,以此表达对丧者的崇敬,让这些绣花鞋一起去安慰逝者的亡灵。她们之后,便是扛着背着柴禾的乡亲们。

到了火葬场以后,人们将棺椁安放好,把柴薪堆放好后,刮达舞队便依了祖先迁徙的路线,按大S的形态跳起了刮达舞,随后,他们又绕着棺椁跳圈。这时,所有的人都跳起了纳莎,场面越来越大,歌声越来越高亢,气氛越来越热烈,火葬场上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武生的舅舅轻声地念叨一段颂辞以后,高高地举起斧头,在棺材的小头处砍出了一个大洞,又在大头处也砍了一个大洞,然后把他扛过的猪膘放在棺材下点燃了棺材下边的柴薪。

火光四起,顺了棺木向上呼啸。人们围着棺椁,挥舞着手上的柴薪,时而指向火场,时而又指向山岭,一直到所有的柴薪和棺材燃尽。

人们散去以后,武生、文星还在那里,他们望着那一堆灰尘和零零星星的细烟。

二先生拄着他的红木拐杖一动不动,女秘书向他走过去。他什么话都没有,只是轻轻地向她挥着手。

武生、文星、女秘书都走了,他依然如一棵老柳,风飘飘地立在那里,风起处,刚过的灰拔地而起,轻飏而去。

二先生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地坐在了地上,白乎乎的新灰不断地向他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