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6页)

贫下中农听得心急,这不都是废话吗?谁个不是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呢?要是都长在一起了还算人吗?

媒人是故意卖关子,先吊吊他的胃口,看到他发急时才说:“就是脚不大好使。”

“咋个不好使,是跛子还是瘸子?”

“都不是?”

“是瘫子?”

“也不是。”

贫下中农一急就不高兴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说个,转山转水,究竟是啥?”媒婆见他真的急了,嘴也把不住了,怕再转圈反倒不好说话了:“是外八字。”

他知道外八字,走路像鸭子。这不是什么问题,贫下中农想了想就说:“可以。哪天带我去看看人?”媒婆说:“只要你有时间,明天都可以。”

贫下中农到了熊儿山已是中午时分,马家很在乎女儿的这门亲事,以前虽听了贫下中农的不少风言风语,终究是没有见过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请来了寨里的几位至亲,不是说要审查这位小伙子,而是要陪他说说话,喝喝酒,尽可能地让他高兴起来,给他很好的第一印象,但就是不让他看见女儿。

女儿叫三姑,出生在这么好的一个家里,却因生理上的缺陷难以嫁出,说过几房亲都因那腿和个子矮而不成,不说三姑的父母心里成疾,就连哥哥姐姐也都为她操心,养成了个老姑娘。这次是马家请的高媒,想通过高媒的伶牙俐齿口中生花,先让对方有个好印象,再让家人为三姑增色。

马家泡了最好的一坛咂酒,这酒劲大,味厚,成色好。一改以前的规矩让媒婆当起酒司令。

酒司令当然按规矩,先请马老爷子喝了一盅,马老爷子当仁不让地一饮到位,然后咂咂嘴,自言自语地连说了几个好酒。媒婆又请贫下中农喝,贫下中农有些客气,分别让在座的长辈喝过以后才就着咂酒略带几分斯文地喝下一盅。酒下三盅以后,贫下中农感到了酒的阵势,但他稳得住,眼睛东看看,西瞧瞧,半天工夫,三姑却连个面都不给照,让他心里憋得慌。

媒婆再次请他时,贫下中农不愿接招了,推说他快醉了。马老爷子又上前去拉他,他不好硬推,只好半推半就地又坐在了咂酒坛子前。酒到一半时,他却用两只死鱼眼睛盯着媒婆,很久都不转一下,媒婆有点害怕,不敢再对视下去:“有话就说。”贫下中农说:“我是来看人的,你们却灌我酒,啥意思?见不得人吗?”

“哪里,哪里,先要让你喝好酒,三姑自然要见的,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请,请。”媒婆的话总是唱歌一样,让人听到舒坦。但贫下中农心里还是不安适:“我现在就要看看。”媒婆就拿眼问马老爷子。马老爷子用眼睛答应下来。

“好好,这盅饮完就让三姑出来见姑爷。”

贫下中农放心地把剩下的咂酒一饮而尽,一时的担心和瞬间的高兴让贫下中农有点受不住这酒劲了,但他依稀地在心里说要稳起不能倒下。

马老爷子让三姑出来见贫下中农。

三姑穿得花枝招展地出来了,步子很慢,步幅很小,围腰和衣服的下摆完全罩住了那双腿,既看不见三姑的外八字,又不见走路时有什么不好看。贫下中农让酒劲冲着,眼睛明赳赳地就是看不到什么不如意的东西,只怔怔地看见那张脸蛋,红扑扑地泛着一些奇异的光芒,看见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闪着多情的光,在贫下中农的眼里,这已是仙女一般的女人了,他微张着嘴,咝咝地吸着凉气,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涌胀着焦灼的热烈,酒却醒了一半。

三姑对贫下中农的印象不好,知道他懒出了名,当造反派也当出了名,啥坏事都做,媒婆却说贫下中农现在好得如山上的花一样。这地方,看人是定亲的第一个程序,但说是看人,只能是男方看女方,女方却没有权利看男方,男方可以正眼细看,女方却只有斜眼相视。尽管她有些不情愿,这般年龄又这双脚也只好认命了。她睨斜了一眼贫下中农,感觉还是不错的,不算一见钟情,也算不讨厌。三姑在火塘屋里走了一圈算是展示了,也算让贫下中农看了,赶紧又回内屋去了。

三姑一走,贫下中农就低下了头,媒人以为是喝多了,就离开了酒司令的位置,马老爷子也不再为难他了。等马老爷子走后,媒人才凑上前问道:“咋样?”

哪曾想贫下中农打出一个酒嗝以后摇摇头。媒婆不知贫下中农啥意思,摇头不算点头算,他还是摇头,究竟上不上心,连她这媒婆都猜不到。媒婆又在贫下中农背上拍了一下,问一句:“三姑咋样?”贫下中农依旧那副样子,打出一个更响亮的酒嗝后再次摇摇头。媒婆急了,跑进去告诉马老爷子,马老爷子也觉得不对头,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好一阵子,媒婆出来了,不再问贫下中农了,只和其他的人吹吹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