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6/6页)

斯诺瑞呢?布里恩乔福尔走到柜台边时问。嘎吱声停住了,地板不再发出呻吟,他接着就听到斯诺瑞的房间里传出了风琴轻柔的音符,那是在房子的另一头。斯诺瑞坐在风琴前,乐谱在面前摊开。莫扎特欢快的音乐本可以让早晨充满生机,激发出乐观主义,或者说将之从绝望中拖出来,但是斯诺瑞只弹到了第一页结束就弹不下去了。今天不行,对莫扎特来说太远了,他们之间隔着大海和半个欧洲。于是斯诺瑞闭上了眼睛,任手指在琴键上游走,它们按照他心中的乐谱弹奏着,黑暗从风琴上涌出,穿透了木头墙。这音乐对父子二人似乎没什么影响,他们开心地冲船长微笑着,或者说是仰视着他,他们的个子刚到他的下巴,他低头看着他们的脑袋。儿子头顶的头发有些稀疏,而父亲有明显的秃顶,他从最开始就在店铺里工作了。父子两个非常忠诚,收入不稳定也不会让他们懊恼。儿子肯定快三十岁了,还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有人进来时父子两人经常会出于本能的谦恭往后退一步。在这个店员家庭里身为妻子和母亲的托希尔德大多数时候和他们一起坐在柜台后面,有人需要时就帮帮忙,不然就做些手工活儿,给家里的两个男人织羊毛衫、袜子、连指手套,同时也会给斯诺瑞织一份。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是最愉快的,托希尔德、父亲、儿子,他们很安静,不需要互相说多少话,彼此的亲近就可以说出需要说的一切。托希尔德总是把布里恩乔福尔称为亲爱的男孩,尽管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大。她和他打招呼时会用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抚摸他的脸颊,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的脸。现在店里没有她的身影,因此布里恩乔福尔感到很轻松,这不太厚道,他也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开口问道:你们这些家伙把托希尔德藏到什么地方了?你们不会这么坏,把她自己留在家里吧?!布里恩乔福尔装出开心的样子,开怀笑了起来,但他接着看到父子两人的脸色似乎突然黯淡下来,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不过父子两人都保持着微笑,父亲布约恩或布亚尼回答道:她只是不太舒服。

儿子:她咳嗽得非常厉害。

父亲:她睡得很不好。

儿子:或者说不够好。

父亲:不好。她还发烧。

儿子:但是烧得不太厉害。

父亲:不厉害,不是大毛病。

儿子:她明天就会起来走动的。

父亲:对,不是大毛病。

儿子:是的,不算什么事,没事的。

父亲:没事,不算什么事。

他们站得很近,手掌朝下放在柜台上,四只干净修长的手靠在一起。他们带着出人意料的热情看着布里恩乔福尔,就好像是要让他相信这些话,好像他对他们说法的认可很重要。布里恩乔福尔轻声说:对,当然不是大毛病。父子两人感激地微笑着,但是船长感到自己就像最糟糕的叛徒,于是尴尬地说:我今天要开始准备“希望号”了。一点没错。我只是顺路来告诉你们,麻烦你们告诉斯诺瑞,我现在没时间跟他聊了,那艘船在呼唤,小伙子们,一个船长必须听从船的召唤!他猛然转过身,免得看到他们脸上亮起的喜悦和感激。他向门口走去,那位当父亲的追在他身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布里恩乔福尔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打开门走到外面,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听到当父亲的在身后喊着再见和谢谢,喊声如同扎在后背的锋利的小匕首。快要走到能把他和父子两人隔开的一座房子时,布里恩乔福尔向一旁转过脸,父子两人正站在店铺门口,看到他转头时两人开始激动地冲他挥手。布里恩乔福尔的右臂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接着房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继续走向最低处的岬角,尽管“希望号”就躺在那里的海滩尽头。相反,他拐到了另一条小径上,沿着几乎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