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牛河 不如说那双眼睛充满怜悯(第2/5页)

吃完三明治,喝完咖啡,牛河为了将脑袋拉回现实空间,悠悠地吸了一根烟,在脑中再度确认自己现在必须做什么。然后终于走到窗边,在照相机前坐下。打开电暖炉的电源,两手摊在橘黄的光前取暖。星期日晚上九点前,几乎没有人进出公寓大门。但牛河很想弄清天吾回家的时间。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黑羽绒服的女人走出大门。是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她用灰色的围巾遮住下半边脸,戴着黑边眼镜,扣了顶棒球帽。那副打扮显然是为了遮住面孔避人眼目。两手空空,脚步匆匆,步幅也大。牛河条件反射地按下开关,电机驱动装置按三次快门。得查明这个女人的去向,牛河暗忖。但还没等他站起来,女人已经走到路上,消失在黑夜里。牛河皱起眉,只得作罢。照那种走法,即使现在穿上鞋追出去,也追不上。

牛河在大脑中再现刚才看到的人。身高大约一米七,瘦瘦的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每件衣物都新得出奇。年龄大概二十五六岁到三十岁。头发掖进了衣领里,长度不明。由于那件臃肿的羽绒服,体形也分辨不清,不过从双腿的形状来看应该身材瘦削。端正的姿势和轻快的脚步表明她身体健康、充满朝气。大概平日坚持从事体育活动。这些特征每一项都与他了解的青豆吻合。当然不能断言这个女人就是青豆,只是她似乎在高度防备着被人看见,周身充溢着紧张。就像害怕狗仔队追踪的女明星。但就常识而言,一个被狗仔队紧追不舍的著名女星不会出入高圆寺这座寒酸的旧公寓。

暂且假定她就是青豆。

她是为了与天吾见面赶到这里的。可是天吾外出,不在家里。房间的灯光始终灭着。青豆赶来见他,屋里却没有回应,于是只得回去。那两声遥远的门铃没准就是这个缘故。但在牛河看来,这个推论略有些不合理。青豆是受人追杀之身,为了避免危险,理应过着尽量避人耳目的生活。想见天吾的话,通常应该事先打电话确认他在不在。那样就能避免无谓的冒险。

牛河坐在照相机前苦苦思索,却想不出合乎情理的推论。那个女人的行为——漏洞百出的乔装,离开藏身处闯入这座公寓——和牛河了解的青豆的性格很不相符。她应是更加慎重更加小心的人。这让牛河头脑混乱。而可能是自己将她引来此地的念头,根本没有浮现在他脑海里。

总之,明天到车站前的冲印店去,把积攒下来的胶卷都冲出来,里面肯定有这个迷雾重重的女人的身影。

他在照相机前一直守候到十点多,可自从那个女人离去,再没有一个人进出过公寓。像看客寥寥的公演后被所有人弃置的舞台,大门口空无一人寂寂无声。天吾是怎么回事?牛河莫名其妙。据他所知,天吾这样深夜外出不归极其罕见。况且明天还得重新开始补习学校的课。会不会是在牛河外出之际,他已经回家,早早上床睡觉了呢?

时针指向十点多时,牛河发现自己十分疲惫,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对他这个夜猫子来说非常少见。平时的他有需要便能一直不睡觉。但唯独今晚,睡魔却像古代棺椁的石盖,毫不留情地压在头顶。

说不定是我盯着那两个月亮看得太久,牛河想。说不定那光芒过多地渗进了皮肤。一大一小两个月亮化作朦胧的残像,留在他的视网膜上。这昏暗的剪影麻痹了大脑中柔软的部分。像某种蜂将大大的毛虫蛰得麻痹,然后在它的体表产卵。孵化出的幼虫便将这动不了的虫子当作近前的营养源,活生生吃掉。牛河皱起眉,将不祥的想象从脑中驱赶出去。

哎,算了吧,牛河对自己说。没必要死等着天吾回家。不管他何时回来,那家伙一进门准会倒头便睡。而且除了这座公寓,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大概。

牛河无力地脱去裤子和毛衣,只剩下长袖衬衣和棉毛裤,钻进睡袋里。然后蜷起身子,马上便睡着了。睡眠极其深沉,几乎近于昏睡。将要睡着时,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然而意识早将重心移向了另一个世界,无法准确地区分事物。打算强行予以区分,浑身便吱吱作响。于是他连眼也不睁,也不再追究那声音的意义,再度陷入沉睡的泥沼之中。

天吾告别小松回到家里,大概是在牛河陷入沉睡三十分钟后。他刷完牙,在衣架上挂好染了烟味的上衣,换上睡衣倒头便睡。直睡到凌晨两点电话响起,通知他父亲过世为止。

牛河醒来时,已经是星期一早晨八点过后,这时天吾已坐在驶往馆山的特快列车上,沉入了深深的熟睡,以弥补睡眠不足。牛河坐在照相机前,等着天吾走出公寓前往补习学校。但天吾理所当然没有露面。时钟指向下午一点时,牛河作罢了,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打到补习学校,询问川奈老师的课今天是否照常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