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吾 不允许谈论它(第3/6页)

深绘里应该几乎没出过房门。但她感觉到了视线,意味着他的房间受到了监视。可是,究竟在什么地方才能实施监视呢?这一带是都市里十分拥挤的地段,但天吾位于三楼的家却令人诧异地处于不受外界视线侵扰的位置。这也是天吾喜欢这间屋子、长住不走的理由之一。他那位年长的女朋友也高度评价。“外观倒还罢了。”她常说,“这间屋子奇妙地让人安心,和住在里面的人一样。”

每到黄昏时分,一只大乌鸦就会飞来窗边。深绘里在电话里说起过这只乌鸦。乌鸦落在窗外搭建的放花盆的狭小空间里,在玻璃窗上咔哧咔哧地磨蹭漆黑的大翅膀。归巢前在房间外待一会儿成了这只乌鸦的习惯。而且它似乎很关注房间内部。脸颊两侧又大又黑的眼睛敏捷地转动,从窗帘的缝隙里收集信息。乌鸦是聪明的动物,而且好奇心旺盛。深绘里说能和那只乌鸦交谈。但再怎么说,也很难认为乌鸦会充当什么人的喽啰,前来刺探天吾家里的情况。

那么,他们究竟是在哪里侦察他家中的情形呢?

天吾在从车站回家的途中,顺便去超市购物,买了青菜、鸡蛋、牛奶和鱼。他抱着纸口袋站在公寓大门口,为慎重起见环视了四周一圈。没有可疑之处。一成不变的风景。像黑暗的脏器一般垂在空中的电线,狭窄的前院里冬日枯黄的草坪,锈迹斑斑的信箱。他还侧耳听了一会儿。但除了都市特有的振翅声一般连绵不绝的噪音,什么也听不见。

回到房间里整理好食品,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察看外面的风景。隔着一条马路,对面有三座旧房子。都是二层小楼,建造在狭窄的地盘上。房主都是老年人,典型的老资格居民。人人长着一张不容亲近的脸,对任何变化都心存厌恶。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爽快地欢迎陌生人登上自家的二楼。而且无论怎样从那里探身,最多也只能看到天吾家的一部分天花板。

天吾关上窗子,烧开水,泡咖啡,坐在餐桌边喝着,想着能想到的种种可能性。有人在附近监视我,而在从这里走路就可以到的地方藏着(或是藏过)青豆,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系?抑或是偶然的巧合?但怎么想也得不出结论。他的思路就像在所有出口都被堵死的迷宫里,只能闻到奶酪香味的可怜老鼠,沿着同一条路周而复始地绕圈子。

他放弃了思考,浏览了一遍从车站小卖店买来的报纸。今年秋天当选连任的罗纳德·里根把中曾根康弘首相称作“阿康”,中曾根首相则叫总统“隆”。当然也有照片的原因,他们俩看上去就像在商量如何将建材偷换成廉价伪劣品的建筑商。因英迪拉·甘地总理遭暗杀而引发的骚乱仍在印度国内持续,各地有许多锡克教徒惨遭杀害。日本苹果史无前例地丰收。但足以让他感兴趣的新闻一件也没有。

等到时针指向两点,他再次往小松的公司打了个电话。

铃声一连响了十二下,小松才来接电话。一如既往。不知为何,他不会轻易地拿起电话来。

“天吾君,久违了。”小松说。他的声调完全恢复了原状。流畅,稍有点像演戏,无从捉摸。

“前两个星期我请假去千叶了。昨天傍晚才回来。”

“听说你父亲情况不太好。你辛苦了。”

“也不算辛苦。家父一直神志昏迷,我不过是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睡容打发时间。其余时间就在旅馆里写小说。”

“但毕竟事关一个人的生死,总是不容易啊。”

天吾改换了话题:“您不是说稍等几天有话要告诉我吗?上次打电话时说的。好久以前了。”

“就是那件事。”小松说,“我想跟你见一面,好好谈谈。你有空吗?”

“如果事关重大,早一点比较好吧?”

“是啊,也许是早一点好。”

“今晚的话,我可以腾出时间来。”

“今晚就行。我也正好有时间。七点怎么样?”

“没问题。”天吾答道。

小松指定了他们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吧。天吾也去过几次。“这家店星期天也开门,而且星期天几乎没有客人,能安静地说话。”

“会很长吗?”

小松略一沉吟。“怎么说呢?是长是短,得说说看才知道。”

“行啊。随便您说多久,我奉陪到底。咱们可是坐在同一条船上呢,对不对?还是您坐上别的船啦?”

“没那种事。”小松少见地用诚实的口气说,“咱们现在还是坐在一条船上。总之,七点见。到时我再详细告诉你。”

天吾挂断电话后,坐在写字台前,打开文字处理机,把在千仓旅馆里用钢笔写在稿纸上的小说输进去。重读这些文章,便浮想起千仓小镇的风景来。疗养院的景物,三位护士的面容,摇曳着防风松林的海风,空中飞舞的雪白海鸥。天吾站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将外面凉爽的空气吸入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