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豆 我的小东西(第2/4页)

“先驱”领袖在临死前说的一段话,青豆不时回想。她无法忘却那浑厚的男中音,就像无法忘却将细针刺入他后颈的感觉。

“有光明的地方就必然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就必然有光明。不存在没有光明的阴影,也不存在没有阴影的光明。小小人究竟是善还是恶,我不知道。这,在某种意义上是超越了我们的理解和定义的事物。我们从远古时代开始,就一直与他们生活在一起。早在善恶之类还不存在的时候,早在人类的意识还处于黎明期的时候。”

上帝与小小人难道是针锋相对的存在吗?还是同一事物的不同侧面?

青豆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小东西无论如何都得保护,为此有必要相信上帝,或者说有必要承认自己相信上帝的事实。

青豆想着上帝的事。上帝不具备形态,同时又能化身为任何形态。她心中想象的是流线型梅赛德斯-奔驰跑车,经销商刚送来的新车。从车上下来的气质优雅的中年妇人。在首都高速公路上,她把身上美丽的春季风衣递给了赤裸的自己,在寒风和人们粗鲁的视线中保护了自己,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回银色跑车。她知道,知道青豆怀孕了,知道她必须得到保护。

她开始做新的梦。在梦中,她被监禁在白色房间里。那是一间正方体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有一张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的床,她被仰天放在那张床上。床上方吊着照明灯,照着她那如山丘一般隆起的腹部。望去不像是自己的身子,但那无疑是青豆肉体的一部分。产期马上要到了。

房间由光头和马尾两个人看守。这两人组决心不再重蹈覆辙。他们已经失误过一次,非得挽回失败不可。交给他们的任务是不让青豆走出这个房间,也不让任何人进来。他们在等待那个小东西的诞生,似乎打算一生下来就把它从青豆身边夺走。

青豆试图大声喊叫,试图拼命高呼求助。但那是用特殊材料制造的房间,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刹那间便将所有的声音吸收殆尽。呼叫声甚至传不到她自己的耳朵。青豆祈求那位坐着梅赛德斯跑车的妇人来拯救自己,拯救自己和那个小东西。然而她的声音被吸进了白色房间的墙壁。

那个小东西从脐带吸取营养,每时每刻都在长大。为了从略带潮气的黑暗中解脱,猛踢她的子宫壁。它盼望着光明与自由。

门边坐着身材高大的马尾。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凝视着空间里的一点。那里也许漂浮着细小而坚硬的云。床边站着光头。两人身穿和上次相同的深色西装。光头不时举手看表,就像在站台上等待重要列车的人。

青豆的手脚动弹不得。好像没有被绳索捆住,可手脚怎么也动不了。指尖毫无感觉。有阵痛发作的预感。仿佛命中注定的列车绝不误点地逼近车站。她听得见铁轨轻微的振动。

她就在这时醒来。

她淋了浴,冲去讨厌的汗水,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汗水濡湿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她当然不想做这样的梦,梦却不由分说地来造访。梦中的细节每次略有不同,但场所与结局总是一样。立方体般的白色房间。逼近的阵痛。身穿缺乏个性的深色西装的两人组。

他们知道青豆身上孕育着小东西,或者说不久就会知道。青豆已经做好了精神准备。如果有必要,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的九毫米子弹统统射向马尾和光头。守护她的上帝,有时会鲜血淋淋。

响起敲门声。青豆坐在厨房的凳子上,右手握着打开保险的自动手枪。外面一早就下着冰冷的雨。冬雨的气味拥裹着世界。

“高井先生,你好。”房门外,男人停止敲门,开口说话,“我是你的老朋友啊,NHK的。又要给你添麻烦了,我是来收费的。高井先生,你在家吧?”

青豆不出声地冲着房门说:我们已经和NHK确认过,你这个NHK收款员不过是冒牌货。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想干什么?

“人必须为收下的东西支付代价。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你接收了电波,所以就该付费才对。能收下的东西统统收下,但一个子儿也不付,这可有失公正呀。不是和小偷一样嘛。”

他的声音响彻走廊,虽然嘶哑,却很有穿透力。

“我做事绝不是出于私人感情。我不恨你,也不想让你难堪,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念头。我只不过是生来就看不惯不公正的行为。人必须为收下的东西支付代价。高井先生,只要你不开门,我就要再来敲门,不管得来多少次。你肯定也不愿这样吧?我呢,也不是个不知趣的糟老头。咱们谈谈,总能找出个妥协的办法。高井先生,你就爽快点,把门打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