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吾 趁着出口还没被堵死(第2/6页)

“真的?”

“这可不是瞎说。书里都写着呢。”

是什么书?话已到了嘴边,可觉得麻烦就作罢了。他也不愿和维多利亚女王的痛经纠缠下去。

“过了上个月的生日,你多大了?”天吾换了个话题,问道。

“二十三。已经是大人了。”

“那当然。”天吾说。他已年届三十,却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不过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三十年还多而已。

“我姐姐今天睡在男朋友那里,家里就我一个人。所以你不必客气,到我家来好了。我明天又不当班,可以慢慢来。”

天吾不知如何作答。他对这位年轻护士有自然的好感。看来她似乎也对他有好感。而且她此刻在邀请天吾到家里去。天吾仰望天空。然而整个天空覆盖着厚厚的灰色云层,看不见月亮的影子。

“上次跟女友吸哈希什的时候,”安达久美说,“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就觉得身体好像忽地一下飘到了空中。也不是太高,大概五六厘米吧。就这样,漂浮在这种高度,感觉好极了。那种感觉恰到好处。”

“那样的高度,掉下来也不至于摔痛。”

“嗯,那高度正合适,可以安心。觉得自己得到了保护,简直像被空气蛹环拥着一样。我就是子体,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空气蛹里,外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母体呢。”

“子体?”天吾说。声音僵硬低沉,令人吃惊。“母体?”

年轻护士嘴里哼着什么歌,使劲甩动和天吾牵在一起的手,走在杳无人迹的路上。两人的身高相差很多,但安达久美似乎毫不介意。不时有汽车从身旁驶过。

“母体和子体。是一本叫《空气蛹》的书里出现的。你不知道?”她问。

“知道。”

“看过那本书吗?”

天吾默默地点头。

“太好了。那就容易沟通了。我呢,非常非常喜欢这本书。夏天买来后,已经读过三遍了。一本书竟然让我读了三遍,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后来哪,第一次吸哈希什的时候我就想,怎么像钻进了空气蛹似的。自己被什么东西环拥着,在等待诞生,母体就在一旁守护着。”

“你能看见母体?”天吾问。

“嗯。我能看见母体。空气蛹从里面可以隐约看到外边,不过从外边是看不见里面的。好像就设计成了这样的结构。可是母体的长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但我明白那就是我的母体。心里清清楚楚,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体。”

“总之空气蛹是像子宫那样的东西?”

“也许可以这么说。当然喽,我也不记得在子宫里是什么样子,没办法准确地比较。”安达久美说着,又哧哧地笑了。

这是地方城市郊外常见的造价低廉的二层公寓。建筑似乎是新造的,但已经出现多处年久失修的痕迹。外置的楼梯吱吱作响,开门关门都很费力。一有重型卡车从前面的道路上驶过,玻璃窗便咣当咣当地抖动。墙壁一眼望去就很单薄,如果有人在家里练习低音吉他,只怕整座建筑都会变成一只大音箱。

天吾对哈希什没有什么兴趣。他有清醒的头脑。既然已生活在有两个月亮的世界里,哪里还有必要将这个世界弄得更扭曲呢?况且也没感到对安达久美有性欲。他的确对这位二十三岁的护士有好感,但好感与性欲毫不相干。至少在天吾来说是这样。所以如果母体和子体这两个词没有从她口中说出来,他大概会随意找个理由拒绝邀请,不会到她家里去。半路就乘上公交车,没有公交车的话,就喊辆出租车直接回旅馆了。说到底,这里毕竟是“猫城”,尽量避免接近危险场所为好。然而听到母体和子体这两个词,天吾便不可能拒绝她了。安达久美也许能给自己某种形式的暗示,说明青豆以少女的形态躺在空气蛹里出现在那间病房的理由。

这是一个典型的二十几岁的两姐妹居住的公寓套间。有两间小小的卧室,餐厅与厨房合而为一,紧连着小小的客厅。家具似乎是七拼八凑的,毫无统一的情趣与个性。餐厅里装饰板制的台子上,放着一盏不合时宜的蒂凡尼台灯的仿制品。碎花图案的窗帘向两边拉开,能望见窗外的农田,不知种着什么,远处黑黢黢的像是杂木林。视野开阔,无遮无拦,但从这儿看见的风景不是特别暖人肺腑。

安达久美让天吾坐在客厅里的双人椅上。这是一把外形花哨的红色情侣椅,对面摆着电视。然后,她从冰箱里拿出札幌啤酒,和杯子一起放在他面前。

“我去换件舒服点的衣服,请你等一下哦。我马上就来。”

然而她总是不回来。隔着狭窄的走廊,门后面不时传来声响。是那种滞涩的柜子抽屉忽开忽关的声响,还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每一次天吾都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弄不好她真比看起来醉得厉害。透过薄薄的墙,从隔壁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听不清细微的台词,但似乎是个搞笑节目,每隔十到十五秒便能听见观众的笑声。天吾后悔没有坚决拒绝她的邀约。同时内心某个角落却又觉得,自己是不可避免地被带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