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吾 拇指刺痛时便会知道(第3/7页)

“每天一个人干些什么?”

“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呢?”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乌鸦来了。”

“乌鸦每天都会来一次。”

“不是一次是好几次。”少女说。

“同一只乌鸦?”

“对。”

“此外没有人来吗?”

“NHK的人又来了。”

“是上次来过的那个NHK的人吗?”

“他大声喊叫川奈先生是小偷。”

“在我家门口这么喊?”

“故意喊得让别人听见。”

天吾略微想了一下这件事。“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跟你没有关系,也没有特别的害处。”

“他说‘知道你躲在这里’。”

“你不必在意。”天吾说,“他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不过是在胡说八道吓唬人。NHK的人经常用这种手段。”

天吾多次见过父亲使用相同的手段。星期天下午,响彻杂居楼走廊的充满恶意的叫声。威胁与嘲弄。他用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记忆带着种种附属物苏醒过来。

仿佛从沉默中感知到了什么,深绘里问道:“要紧吗。”

“不要紧。那个NHK的人,不去理他就行了。”

“乌鸦也这么说。”

“那太好了。”天吾说。

自从看到两个月亮浮在天上、空气蛹出现在父亲病房里以来,天吾对大多数事情都不会惊讶了。深绘里和乌鸦每天在窗边交流看法,又有什么不妥之处呢?

“我想再在这里待上几天,暂时还不回东京。没关系吧?”

“你在那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好了。”

说完,深绘里立刻挂断了电话。交谈在一瞬间消失。仿佛有人用磨得雪亮的砍刀,将电话线一刀斩断。

然后天吾拨了小松出版社的电话号码,然而小松不在。据说他下午一点左右来社里打了个照面,很快就不见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还回不回社里。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天吾留下疗养院的电话号码,说自己白天一般都在这里,可能的话请小松联系自己。要是告诉他旅馆的电话,万一半夜里打过来就麻烦了。

上一次和小松交谈,是在九月即将结束之际。简短地通了个电话。自那以来,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天吾,天吾这边也没与他联络。自八月末起一连三个星期,他突然销声匿迹。只是给公司打了个不明不白的电话,声称“由于身体不适想请假数日”,便断了联络,几乎处于下落不明的状态。天吾自然有些惦记,但也没到忧心忡忡的地步。小松生来就性情多变,基本是个率性而为的人。用不了多久大概就会若无其事地现身,重返职场吧。

当然,公司这样的组织中并不容许这种任意妄为。然而事到临头,总会有同事出来替他遮掩,防止发生麻烦事。绝非因为他有威望,但不知何故,总有奇特的人物替他擦屁股。公司方面也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不大不小的事情不加过问。此人尽管自以为是、缺乏团队精神,是那种旁若无人的性格,但工作能力极强,畅销书《空气蛹》现在便是由他一个人负责。不能轻易炒他的鱿鱼。

小松果然如天吾预料的那般,一天忽然毫无预告地在社里现身,没特别解释什么,也没向众人致歉,就重新开始工作了。一位相识的编辑有事打电话来,顺便将消息告诉了天吾。

“那么,小松先生身体已经好了吗?”天吾问那位编辑。

“是啊,好像很健康。”他说,“只不过觉得话好像比从前少了。”

“话少了?”天吾有些惊讶。

“呃,怎么说呢,就是变得更不爱交际了。”

“他真的是身体不适吗?”

“这种事情我不清楚。”编辑用缺乏热情的声音答道,“他这么说,我们就只能相信啰。不过,亏了他没事回来,堆积如山的问题才得到稳妥的解决。他不在的时候,有关《空气蛹》的这样那样的事,可把我们急坏了。”

“对了,说到《空气蛹》,深绘里失踪事件后来怎样了?”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事态不见进展,少女作家杳无踪影。有关方面是一筹莫展。”

“我在留意报纸,最近好像看不到这方面的报道。”

“媒体大多从这件事上收手了,要不就慎重地保持距离。警察也没有醒目的动作。详细情况你问小松好了。只不过刚才我也跟你说了,他这阵子话少了很多。不如说,整体上看总觉得不太像他了。原来的刚愎自用全没有了,变得内省起来,或者说独自沉思的时候多了起来,也更难以亲近了。有时看上去像是忘了周围还有别人。简直像独自一人钻进了洞穴。”

“内省……”天吾说。

“你自己跟他谈谈就知道了。”

天吾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几天后的傍晚,天吾试着给小松打电话。小松在公司里。果然像那位熟识的编辑说的,他的说话方式和以往不同。平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次似乎总有些吞吞吐吐,给人的印象是一面和天吾说话一面在不停想别的事。也许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天吾想。总而言之,这不像往日那个从容不迫的小松。不论是心存烦恼,还是面对难题,都绝不会表露在脸上,一直保持自己的风格与节奏,这才是小松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