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豆 无论如何屏息静气(第2/4页)

而且下一次,我伸出的手可能真的就碰到他了。青豆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沉浸在这种可能性之中,心驰神往。

然而,假如再也见不到他,我究竟该怎么办?青豆的心震颤不已。当现实中不存在与天吾的连接点时,事情要单纯得多。与长大成人的天吾重逢,对青豆来说曾经只是一个梦想,一个抽象的假设。然而,在已然目睹他真实身影的现在,天吾的存在变得无法比拟地切实有力。不管会发生什么,青豆都想与他重逢,想被他拥入怀中,想让他爱抚身体的每个角落。仅仅想到这可能无法实现,她的心和躯体似乎就要撕裂为两半。

也许我应该在埃索老虎的广告牌前,就那么把九毫米子弹打进脑袋。那样就不必苟活下来体会这难熬的痛楚了。不过,她怎么也下不了手扣动扳机。她听见了声音。有人从远方呼唤她的名字。也许我还能再次见到天吾!这个念头一旦浮上脑际,她便不能不活下去。就算像领袖所说的,那样会给天吾带来生命危险,她也别无选择。其中迸发出逻辑无能为力的强大生命力。结果就是这样,我因为对天吾的强烈欲望而焦躁不宁,怀着不息的焦渴与绝望的预感。

青豆悟到,这就是生存下去的意义。人被赋予希望,以此为燃料为目的度过人生。没有希望,人就活不下去。然而这和抛硬币相同。正面向上还是反面向上,只有等硬币落下来才能知道。这么一想便心痛如绞。几乎浑身的骨头都被轧得吱吱悲鸣。

她坐在餐桌前拿起手枪。拉开枪栓,子弹上膛,用拇指拉起撞针,把枪口塞进嘴巴。只要在右手食指上稍稍用力,这难熬的痛楚便会烟消云散。只要一点点。把这根手指再向里收一厘米,不,五毫米,我就会迁徙到没有忧愁的沉默世界里去了。疼痛仅仅是一瞬,然后大慈大悲的“无”便会前来造访。她闭上双眼。埃索广告牌上,手握加油管的老虎冲着她笑。请让老虎为您的车加油

她将坚硬的枪身从口中抽出,缓缓地摇头。

不能死。阳台对面有公园,公园里有滑梯,只要还有天吾可能重返此地的希望,我就不能扣下扳机。可能性在最后关头制止了她。她心中有种感觉,仿佛一扇门关闭,另一扇门开启了。静静地,无声无息地。青豆拉动枪栓,从枪膛里退出子弹,关上保险放回桌上。一闭上眼,就能发现某种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小东西时时刻刻在消失。那极其细小,仿佛光的微粒。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坐在沙发上,将注意力集中于《在斯万家那边》的书页上。在脑中描绘故事的情景,努力不让别的杂念钻进来。外边下起了冰冷的雨。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说,静静的雨将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秋雨的锋线盘踞在太平洋上空,没有移走的迹象。就像沉湎于孤独的思考中忘记了时间的人。

天吾大概不会来了吧。天空中处处乌云密布,看不见月亮。但青豆大概依然会走到阳台上,一面喝着热可可,一面守望着公园。身边放着望远镜和手枪,一身随时可以夺门而出的装束,不停地眺望着雨中的滑梯。因为这对她来说是唯一有意义的行为。

下午三点,公寓大门口的门铃响起来。有人想进入大楼。青豆当然置之不理。不可能有人来拜访她。当时她正在烧开水准备泡茶喝,为谨慎起见将煤气灶的火熄灭,窥探情况。铃声响了三四下,又沉默了。

大概五分钟后,铃声又响起来。这一次是房间门口的门铃。那个人此刻已经进入大楼,就站在她的门前。也许是跟在什么人身后溜进来的,也许是按响了别人的门铃,说些假话骗开了大门。青豆当然保持沉默。不管谁来了都别应声,从里面插上插销屏住呼吸——Tamaru是这么指示她的。

门铃响了足足有十下。如果是推销员,似乎太固执了。他们一般只按三次门铃。青豆继续保持沉默。对方开始用拳头砸门。声音不太响,但其中含着强烈的焦躁与愤怒。“高井先生!”是中年男人粗涩的声音,稍稍有些嘶哑,“高井先生,你好啊!请你开开门哪!”

高井是这个房间的邮箱上用的假名字。

“高井先生,打搅你啦,开开门好吗?拜托你啦。”

男人停了一会儿,窥伺反应。发现没有回应,又动手砸门,比刚才更为猛烈。

“高井先生,我知道你在里面。咱们就别兜圈子了,请开门吧。你就在家里,我听得见你的声音。”

青豆拿起放在餐桌上的自动手枪,打开保险,用手巾裹住,握紧枪把。

对方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她一无所知。然而此人基于某种理由对她怀有敌意,顽固地要她打开这扇门。不用说,这对现在的她来说不是值得欢迎的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