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吾 都是衣冠禽兽(第5/5页)

“我不开门。”

说完后,深绘里冷不丁挂断了电话。也许不是冷不丁。对她而言,这时放下听筒大概十分自然,合情合理。然而在天吾的耳朵听来,那挂断电话的方式却属于“冷不丁的”。总之,关于深绘里在想些什么,是怎么想的、怎么感受的,猜测也是白费力气。天吾对这一点一清二楚。作为经验法则。

天吾放下听筒,回到父亲的病房。

父亲还没被送回来。病床的床单上还留着他的凹痕。然而那里已经没有空气蛹了。被淡而冷的暮霭染得微暗的房间里,仅仅残留着不久前还待在屋里的人的细微痕迹。

天吾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下。将双手放在膝头,久久地凝望着床单上的凹痕。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晚秋的云笔直地拖曳在防风林上空。似乎许久不曾有过如此美丽的晚霞了。

NHK的收款员为什么会对自己“很熟悉”,天吾不知道。上次NHK的收款员来收钱是近一年前了。当时他在门口彬彬有礼地解释家里没有电视机,自己根本不看电视。收款员将信将疑,但只是嘟哝些挖苦的话,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去了。

今天来的是那个收款员吗?记得那个收款员好像也喊他“小偷”。然而同一个收款员时隔一年跑来,却说对天吾“很熟悉”,可有点奇怪。两人只不过站在门口说了五分钟的话而已。

得了,不管它,天吾想。反正深绘里没有开门。收款员大概不会再来了。他们为了完成工作量疲于奔命,懒得和拒绝交费的人发生不快的口角。因此会为了节省劳力绕过麻烦的区域,从容易征收的地方收取收视费。

天吾再次看向病床上父亲留下的凹痕,想起父亲穿坏的许许多多鞋子。日复一日地奔走在收款路线上,父亲在漫长的岁月里穿坏了不计其数的鞋子。每双鞋都外观相同。色黑,底厚,极为实用的廉价皮鞋。它们饱受折磨,弄得破破烂烂,绽开、磨损、后跟歪斜。每当看到变形如此剧烈的鞋子,少年时代的天吾便心痛难忍。他并不是可怜父亲,而是可怜鞋子。这些鞋子让他想起了被无情地一再利用,最终濒临死亡的可怜的劳役动物。

然而仔细想想,如今的父亲不就像濒死的劳役动物吗?不就和磨损的皮鞋一样吗?

天吾再度将目光转向窗外,眺望着西方的晚霞渐渐转浓。想起了微微放着青白光芒的空气蛹,想起了睡在其中的少女时代的青豆。

那空气蛹还会在这里出现吗?

时间的形状真是一条直线吗?

“好像没办法了。”天吾对着墙壁说,“变数太多。即使以前是神童,也解答不了啊。”

自然,墙壁默不作答,也不发表意见,只是在无言中映着晚霞的色彩。


  1. [1] 本段文字出自《百闻随笔I》之《东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