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吾 都是衣冠禽兽(第2/5页)

“行。”过了一会儿,深绘里连连点头,“我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在这里看家。”然后考虑了一下,又添了一句:“目前没有危险。”

“目前没有危险。”天吾重复道。

“我的事你不必担心。”她又说了一遍。

“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别被甩在猫城回不来了。”

“我会当心。”天吾说。

天吾去了超市,买回大量食品,这样深绘里就暂时不用外出购物了。都是些只需简单处理的食物。天吾知道她几乎没有烹调能力,也没有兴趣。他不想两周后回家,看到生鲜食品在冰箱里烂成一摊摊彩泥。

把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塞进了塑料袋。然后是几本书、笔记用具和稿纸。一如往常,从东京站乘上特快,在馆山换乘普通电车,到第二站千仓下车。前往站前的观光问询处,寻找比较便宜的旅馆。正值淡季,很容易就找到了空房间。是主要给来钓鱼的人提供住宿的简易旅馆。房间虽然窄小,却很洁净,散发出新榻榻米的气味。从二楼的窗口可以望见渔港。房费含早餐费,比他预想的还便宜。

天吾说,还不知道要待几天,暂且先付三天的房费。旅馆的女主人没有异议。她(委婉地)向天吾说明,晚上一般十一点关门,不能带女人进旅馆。天吾也没有异议。在房间里安顿下来,给疗养院打了个电话,问接电话的护士(就是平日那位中年护士):想在下午三点左右去探望父亲,是否可以?对方回答,没问题。

“川奈先生一直在睡。”她说。

就这样,天吾在海滨猫城里的日子开始了。清晨早起去海边漫步,在渔港眺望进进出出的渔轮,然后返回旅馆吃早餐。送上来的饭菜总是一样,每天都是烤竹荚鱼干和煎鸡蛋、切成四块的番茄、调味海苔、蚬贝酱汤和米饭,不知为何却很美味。早餐后坐在小桌边,写小说。许久不曾用钢笔写文章了,感觉很开心。在未知的土地上远离平日的生活进行工作,转变一下心情,倒也不错。从渔港传来归港的渔轮单调的引擎声。天吾喜欢这声音。

他写了天上浮着两个月亮的世界里发生的故事。那是存在小小人和空气蛹的世界。那个世界借自深绘里的《空气蛹》,可如今完全变成了他的东西。面对稿纸,他的意识便栖息于那个世界里。有时在放下钢笔、离开书桌之后,意识犹自羁留在那里。这种时候,就有肉体与意识即将分离的特别的感觉,现实世界与虚构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无从判断。误入猫城的主人公只怕也体味了相似的心境。世界的重心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别处,于是主人公(恐怕)永远地,再也乘不上离开小城的列车了。

十一点要打扫房间,他必须离开。一到时间,他便停笔不写,走出旅馆,缓步走到站前,走进咖啡馆喝咖啡。有时也吃一点三明治,但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吃。随手拿起那里的早报,细致地查阅有无与自己相关的报道。但什么都没找到。《空气蛹》早已从畅销榜上销声匿迹,名列第一的是一本叫《想吃只管吃,吃出苗条身材》的瘦身书。好厉害的书名。就算内容全是白纸,恐怕都能畅销。

喝完咖啡,基本浏览一遍报纸之后,天吾乘坐巴士去疗养院。抵达那里大概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总是在前台和护士们闲聊几句。自从天吾在小镇住下,每天来探望父亲,护士们对他就比从前更温柔,接待他也更亲切了。简直像亲人们温和地迎接改邪归正的浪子一般。

一个年轻护士每次看到天吾,总是害羞地微笑。似乎对他很有兴趣。她身材娇小,头发梳成马尾,大眼睛,面颊绯红。大概二十出头吧。然而自从见到躺在空气蛹中的青豆,天吾心里便只想着青豆一个人了。其他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偶然掠过身畔的淡漠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青豆的身影始终占据着一角。青豆就在这世界的某处活着,他有这样的感觉。而且青豆恐怕也在寻觅他。正因如此,她才会在那个夜晚,走过特别的通道来和他会面。她也没有忘记他。

如果自己亲眼所见的并非幻觉的话

偶尔在某些时候,想起年长的女朋友来。如今她究竟怎样了?她丈夫在电话里说,她丧失了,所以再也不会去见天吾了。丧失了。这种说法如今仍然让天吾心绪不宁。其中无疑有不祥的余韵。

然而最终,她的存在也渐渐化作了遥远的记忆。与她共度的午后,回想起来已然成为时过境迁的往事。这让天吾觉得内疚。但不知何时,重力变化,转换器完成了移动。事物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进入父亲的病房,天吾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简短地打了招呼。然后依序说明自己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都做了什么。当然,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乘巴士返回镇上,走进饭馆吃顿简单的晚饭,喝一瓶啤酒,回旅馆看书。十点睡觉。早晨起床后在镇上散步,用餐,写大约两个小时的小说。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尽管这样,天吾还是日日对着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汇报自己的行踪,甚至包括相当具体的细节。对方自然毫无反应。如同对着墙壁讲述一样。一切都不过是习惯性的仪式罢了。只是有时单纯的反复也有不小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