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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倪尔君问。

“我跟你说,”法鲁克先生说,“我觉得我今天理解了,为了能原原本本地看到生活或者历史是什么样,我们必须改造我们大脑的构造。”

“怎么改?”倪尔君问。

“我不知道怎么弄,”法鲁克先生说,“但是我们的大脑就像一个个寻找长篇故事吞咽下去的馋嘴猫一样。我们必须从这种对故事的沉迷中解脱出来!那时我们就会自由了,那时我们就会原原本本地看清这个世界了!你明白么?”

“不明白!”

“肯定有一种办法可以说清楚这一点,但是我就是找不到!”法鲁克先生说。

“那就去找!”倪尔君说。

法鲁克先生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喝光了杯子中的酒,接着突然地,

“我老了。”他说。

他们都没有说话,这次不是因为他们没能沟通,像是因为他们明白了他们互相所能理解了的事情当中存在着理解不了的东西而感到高兴。如果面对面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你不说话,有时这种沉默会比彼此交谈更加有意义。要是有那么一个人该多好,要是我也有那样一个朋友的话……

“法鲁克先生,”我说,“我要去咖啡馆。您要什么东西吗?”

“什么?”他问,“噢,谢谢,雷吉普。”

我来到了花园,感受到了草坪的凉爽,一走出花园门,我就知道我不会去咖啡馆了。周五晚上有很多人,我不像是能够再次忍受同样的烦恼,没必要。我还是往前走了,一直走到了咖啡馆,没让任何人看到,连卖彩票的伊斯玛依尔也没让他看见,我没有靠近那明亮的窗户,来到了防波堤,一个人也没有,我坐了下来,看着挂在树上的彩灯在水中闪烁,我想着,想出了神。然后我站了起来,爬上山坡看了看药店。凯末尔先生在那里,他坐在柜台边,看着那些在对面小卖部的灯光下叫喊着吃着三明治的无忧无虑的人们。他没有看见我。我就不要打扰他了!我什么人也没去见,也没有跟谁相互问候,脚步匆匆地回了家。关上花园门后,在嘈杂声和树林的另一边我看到了他们,他们待在阳台那昏暗的小灯泡下,一个坐在桌子边,另一个坐得离桌子稍远点,他把椅子撑得满满的,椅子只有后面两条腿着地,缓缓地晃动着。兄妹俩,好像为了不把积聚在他们周围的那种不开心的生活阴云吓跑,为了更多地吸进一些不幸福,他们害怕做出任何举动,害怕发出任何声响。或许某种程度上是为了不要惹楼上在敞开着的百叶窗后面游荡着的、随时都在找茬的年迈眼神生气。然后我觉得那眼神也看到了她自己,但是她没有看见我。老夫人的影子,恶毒而没有同情心,在窗户上显现了片刻,仿佛她手里拿着拐杖,影子投在了花园里,然后她突然缩了回去,像是害怕罪孽似的。我悄悄地上了阳台的楼梯。

“你称之为故事的那些东西,其实并不是故事,而是客观事实!”倪尔君说,“这些对于解释这个世界是必须要有的。”

“我知道所有那些故事和与之相反的故事。”法鲁克先生说,好像有点悲伤。

“哎,那又怎么样?”倪尔君说,“你又没有更有价值的故事!”

“是的,我知道我没有!”法鲁克先生厌烦地说,“但是这并不足以让我能够激动地相信其他的那些故事。”

“为什么?”倪尔君问。

“必须从所有的故事中解脱出来!”法鲁克先生说。或许他有点激动了。

“愿真主能让您宽心!”我说,“我去睡了。”

“当然,”倪尔君说,“你去睡吧,雷吉普,桌子我明天早上会收拾的。”

“然后猫咪就会来了,”法鲁克先生说,“我知道,早上时它们就会来,没有教养的家伙根本不怕我。”

我进了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了杏,昨天还剩了些樱桃,我拿出来放到了一起,洗了洗端上了楼。

“老夫人,我把您的水果拿来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我放在了桌子上,拉上门下了楼,洗漱完就进了我的房间。有时,我会很快就闻到我自己的味道。我穿上了睡衣,熄了灯,之后悄悄地打开窗户,躺到了床上。我把头枕在枕头上,等待着早晨。

天一亮,我就早点出去走走。然后我就去市场,或许还可以见到哈桑,接着或许会见到其他人,我们可以聊一聊,他们或许会听我说说!要是我说话能说得好一点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听我说话。法鲁克先生,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说,你喝得太多了,这样下去你就会像你的爸爸一样,像你的爷爷一样,真主保佑,会因为胃出血而死的!我想了起来,拉希姆死了,明天中午我要去参加葬礼,在下午的炎热里我们要跟在棺材后面爬那山坡。我可以见到伊斯玛依尔,他会说,你好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我们家了?都是些同样的话!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和在乡下的爸爸带我和伊斯玛依尔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说,这是小时候挨打所引发的侏儒症,他说,以后你们要让他们晒太阳。让小的那个的腿晒晒太阳,或许会好转。好的,那他哥哥呢,我母亲问。我认真地听着。那已经治不好了,医生说,他会一直这么矮小,但让他吃吃这些药片,或许会有用。我吃了那些药片,但是没有一点用。我又想了一会儿老夫人和她的拐杖,还有她的恶毒,但是不要去想,雷吉普!然后我想到了那个漂亮的女人。每天上午,漂亮的女人九点半来小店,接着她还会去肉店。这几天没来。她身材高挑、纤细,皮肤黝黑!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甚至在肉店里也能闻到。我总想和她说说话。您没有仆人吗,夫人,您还要自己买东西,您的丈夫不是有钱人吗?她看着机器是怎么切肉的时候是多么的好看!别想了,雷吉普!我母亲的皮肤也是黝黑的。可怜的母亲!我们就这样变成了这种样子。我还是在家里,你看,你看,还是在这个家里。你想得太多了,不要想,快睡觉!可我每天早上又从不想。睡觉吧!我慢慢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心里一惊,发现,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轻微的声音也没有,奇怪!就像冬天的晚上一样。寒冷的冬夜里害怕的时候,我经常想想故事。再想想故事吧!是报纸上的吗?不是,是我母亲讲过的一个故事:从前,一个国王有三个儿子,但是在这之前他一个儿子也没有,国王因为想要一个儿子而很忧伤,他向真主做了祈祷。像我们一样吗,我母亲讲的时候我总会这么想,难道国王就连像我们这样的男孩子也没有吗?天哪,可怜的国王,我同情他,我更加爱我的母亲,爱伊斯玛依尔,也更加爱我自己了。我更加爱我们的房间,爱我们的家具……要是有本像我母亲讲的童话一样的书该有多好,里面的字写得很大,我读了又读,读的时候我就能想着它们进入梦乡,在梦中见到他们和可怜的国王,要是这样该有多好。他们幸福吗?以前他们很幸福,那是从前的事了。在梦里人们都会很幸福。尽管有时你会感到害怕。即使这样,早上你想到那种恐惧你还会很高兴的,不是吗,你会喜欢梦里的恐惧的?你会像喜欢想那个在小店里看到的黝黑的漂亮女人一样喜欢的。好吧,现在就想着黝黑的漂亮女人睡吧,美美地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