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午后(第3/4页)

然后,他抬起了头。他的眼睛盯上了屋顶角落里的石膏线装饰,他看见在月桂枝条和大大小小的玫瑰花中间有几个飞舞着的天使,他想起那些石膏线在第一次来看房的时候也曾经吸引过自己。他想:“我对自己说要组建一个欧式的家庭,但是后来所有的东西都变成土耳其式的了。”他想到了去世的哥哥曾经开过的一个玩笑:“最后所有追求欧式的人都还是土耳其式了,这也是土耳其式的特色之一。”他的目光从天使转向了人们,他看见弗阿特先生在讲话,奥斯曼在不住地点头。他狠狠地看了他们几眼,想要告诉他们他不喜欢他们之间的这种亲密关系。“他们应该学会把家庭和生意彼此分开。”他又抬起头,他觉得一个天使好像在对自己微笑。他把目光再次移到了现实世界,他嘟囔道:“他们还在说话!早上他们都亲了我的手,可是谁都不在乎我。”听到从琴房传来了琴声,他这才发现阿伊谢已经离开了。轻轻的琴声是失衡和冰冷的。“尼甘有段时间也弹琴。第一次听她弹琴我很激动,还骄傲地把这事告诉了别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钢琴发出的当当声!”艾米乃女士端来了茶。

喝茶的时候,尼甘女士告诉大家,上面有蓝色玫瑰图案的这套茶具是外婆给的结婚礼物。其实这些话她在以前的节日里也说过,但故事依然很吸引人,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地听。随后,雷拉女士讲了一个她母亲留下的银糖缸的故事。裴丽汉也插嘴说那样的银糖缸她母亲也有一个。尼甘女士让阿伊谢多吃一点小馅饼。当大家开始讨论厨师努里是怎么做这种馅饼时,他们发现厨师就站在面前。努里一边说已经给邮递员小费了,一边把两个信封递给了杰夫代特先生。

杰夫代特先生立刻认出了第一个信封上的笔迹。公司会计萨德克习惯在每个节日给他寄一张土耳其航空协会的贺卡。杰夫代特先生打开信封,看了看在白云里飞行的一架飞机。“还是那些玩意儿!”他叹了一口气,但没感到伤感。他嘟囔道:“我不后悔!只是我已经老了!”他慢慢地打开了另外一个信封。他恐惧地记起了那个向他们全家问好的签名。他说:“他是谁?齐亚•厄谢克基,当然是齐亚•厄谢克基!”他想起两年前颁布《姓氏法》[1]的时候,齐亚给自己取了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姓。仿佛看不清纸上的字,他前后晃着脑袋。“我让他走了,当兵去了!是的,当兵去了!”现在齐亚•厄谢克基是一个军人,但那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杰夫代特先生把信纸放进了信封。他想:“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我们?”这次他不是前后,而是左右摇头,每次他想一件想了很多遍的事情时总会这么做。他决定去想点别的事情,让这些荒唐的东西远离自己的视线。

弗阿特先生问道:“贺卡是谁寄来的?”

杰夫代特先生板着脸回答说:“几个有良心的朋友。”

“啊,你在维法还有熟人吗?[2]”

杰夫代特先生说:“不,不!你不是知道我早就和维法那边没有任何联系了嘛!”他对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很生气,皱了皱眉毛。他决定找些可以让自己高兴的话题。终于,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他说:“黑伊贝利岛上的别墅要完工了!”他知道其实这不是一个新话题,但是仍然可以说说。“但愿月底可以封顶……春天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过去住了,当然你们也要过来!开了新的轮船航班,过桥的话两个小时就可以到那里!”

弗阿特先生说:“我很高兴!”

杰夫代特先生说:“是的,这样一来别墅的事也了结了!”他看了一眼尼甘女士,然后害羞地看了看窗外的尼相塔什广场。

天黑下来以后,外面的铃铛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然后从门厅里、楼梯上传来了孩子们的叫喊声、大笑声。

一会儿,一个高高大大、肩膀宽宽的英俊小伙子走了进来。

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厨师努里说:“是我第一个看见奥马尔先生并认出他来的!”

杰夫代特先生看着这个充满活力的孩子想:“是奥马尔吗?为什么我没认出来?”伸手让他亲吻时,他惊讶地看见了小伙子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等着年轻人和别人握手、拥抱,然后他让这个浑身洋溢着健康活力的小伙子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来,过来,来跟我说说你在那里做了些什么?现在准备做什么?那里怎么样,说给我们听听!”

小伙子说:“现在我打算在锡瓦斯—埃尔祖鲁姆线上找份工作!”

杰夫代特先生问:“在那么远的锡瓦斯吗?”他点了点头,“很好,很好!那么你在欧洲的时候做了些什么?那里怎么样?讲给我们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