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2/3页)

我变得同特雷莎一样善于保守秘密。我从未告诉过劳里,奎克很可能是他的姑姑,一个他见过好几次却对两人间的真正关系毫不知情的姑姑。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提及此事,而且,奎克已经死了。让他知道他还有别的亲戚也为时已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奎克在文件里提到萨拉和艾萨克的事,但没有提到怀孕。我知道萨拉·施洛斯是劳里的母亲,她回英国的时候已有身孕,因为劳里自己告诉过我这件事。但事情还有待推敲——考虑到时间点——特雷莎,也就是奎克,并不清楚萨拉跟艾萨克发生关系的时候是否已经怀孕。奎克或许因此没有将劳里和她哥哥联系在一起。

当然,这无法解释为什么奎克的电话簿里会有斯考特家的住址,以及她对劳里母亲的兴趣。或许是她在癌症恶化之前,还在独自追查劳里的那幅画。但有时候,我又在想,奎克有没有从劳里的脸上找到她哥哥的影子呢?还是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哈罗德·施洛斯的面部特征呢?还是她根本没有考虑这些?不管是什么,她似乎始终不赞成我和劳里在一起。

只要看看艾萨克·罗布尔斯的相片,就能看到他和劳里的相似之处——但哈罗德的头发也是黑色的。劳里的生父始终是个谜。有时候我也好奇是不是劳里也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母亲总是闭口不谈他的父亲。而且,我一直记得他向里德要了一张艾萨克·罗布尔斯的相片复印件。

或许有人会认为我这些年的沉默是不对的。毕竟,那张稀有的艾萨克·罗布尔斯作品进入市场的时候卖了天价。奥利芙·施洛斯理应得到她作为艺术家的声望,劳里也有权知道整个故事——然而整个故事是否真的存在呢?或者真的有艺术家声望这种东西吗?真的能透过玻璃看穿一切吗?这一切都取决于光线的角度。特雷莎·罗布尔斯目睹了匿名画画的好处,而当我读到奥利芙的故事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心情。就我所知,她很享受化名的创作。对她而言,创作就是一切。

露菲娜如今不在别处,她被挂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的国家美术馆里,就在我曾看到辛兹穿着她的新羊皮外套等我的巨狮雕像后面。被私人收藏多年后,它流入了拍卖市场,被国家买下,因为美术馆希望收集更多二十世纪的艺术品。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当时也是竞拍中的劲敌,我猜里德一定在窃喜他们没有成功。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们不肯出借那张戈雅的画作。那张相片归还给了普拉多。一开始它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还是个谜,我只能猜测是萨拉给了西班牙国家画廊,她希望他们对艾萨克·罗布尔斯的兴趣不减,却不晓得那是个误会。

奎克死后的那段时光相当古怪。斯凯尔顿的展览大获成功,展览带来的关注和收入也令里德称心如意。格里真的卖掉了萨拉的房子,于是就在我得到新家的同时,劳里失去了他的家。《露菲娜与狮子》的出售令劳里和他母亲的过去,和格里,和所有事一刀两断了。或者至少,他自己是希望如此的,然而艺术几乎不会遵从人们的欲望。我猜这样一幅画已经在他身上烙下了印记,即使他自己看不到这一点。露菲娜出售之后,劳里用其中的一部分收入去美国旅行。他邀请了我,但我选择留在伦敦,因为我希望待在奎克的房子里,并继续在斯凯尔顿工作。

最终,劳里没有回来。

我想说,青春的韧性在于能屈能伸。每个星期他都会从纽约打电话来,告诉我他想念我,为什么我不过去——但我已经在自己想在的地方了,事实上,我对劳里的思念并不及我对工作的热爱。他告诉我要继续写作,我也一直在写。我并不想在写作和爱情之间作出选择,因为对我而言,两者经常是同一回事。

那段时间是种全新的体验,对于如何缓解这些事情带来的伤痛,我全然没有经验。我的生命仿佛是一根豆茎,而我就是那个杰克,枝叶不断往上蹿,丰沛茂盛且叹为观止,我几乎跟不上它的速度。我爱过也失去过所爱;我发现了新的创意和归属感。此外,我们都经历了一些更阴暗、更深沉的时刻——就算还没有,也是因为它还在等待——当我们意识到自己是孤独一人的那个无法磨灭的时刻。

或许我并不需要选择,或许那是我为自己设定的二分法。无论如何,劳里的电话越来越少,接着再无音信。

我拿着钥匙去奎克的小屋那一天,带了辛兹和帕梅拉同去。房间里跟那晚救护人员用担架把奎克抬出去时一模一样。空气里还有她淡淡的“旷野”香水味。那一天很冷,已近十二月,房间里没有开暖气。我期待她的猫会在厨房里露面,但它已经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