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挥之不去的地方(第2/3页)

哈罗德意识到女儿失踪了,他开车出去,在山坡上发现了她的尸体,那个早晨轻微的不安变成了惊人的恐怖。一个小时后,女人们再度听到他的发动机声,还有汽车猛穿过大门的铿锵声,奥利芙的尸体瘫在后座上。哈罗德抱着他的女儿,步履蹒跚地走向两个女人。“我把她带回家来了。”他说道,声音异常呆滞,仿佛他在数里之外,以自己的身体为隧道往下传话。看到她死去的孩子,萨拉崩溃了。

现在,她试着回忆所有这一切,为了继续活下去,她强迫自己直面事实——她只能记起些碎片了。让她念念不忘的是身体上的感觉,她的膝盖“砰”地沉到地上,她在石板路上呕吐时涌上她喉咙的廉价橡树咖啡,奥利芙尸体的触觉。苍白的皮肤下透着蓝色,身体僵直,血迹斑斑,外套上有三个枪伤。

“她说这个地方是家。”萨拉含含糊糊地说道,几个小时后,他们三人坐在客厅里。哈罗德已经喝醉了,萨拉吃了药物之类的东西。这是一场大白天里的噩梦。他们把奥利芙的尸体放在了厨房深处,整个屋子最寒冷的地方。“我们必须把她葬在这里。”萨拉低声说,声音憔悴而悲痛。

“我哥哥怎么样了?”特雷莎问。萨拉用双手掩住了脸。

“乔治把他带走了,”哈罗德说,“我只把奥利芙带回来了。”

“乔治?”特雷莎说,“他把他带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萨拉和哈罗德都昏睡过去以后——萨拉在沙发上,哈罗德在扶手椅上,他手里的威士忌酒杯开始滑落——特雷莎把酒杯放到地上,蹑手蹑脚走出了走廊。她想象着乔治把她哥哥的尸体扔在森林某处,也许还挖了个浅浅的坟,再也没法找到他了。她不得不靠着墙,把手重重地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尖叫出来。

奥利芙看起来已经不像奥利芙了。满身斑点,双眼紧闭,微张的嘴巴露出牙齿,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特雷莎伸手去摸奥利芙的手臂,感觉到它的硬度,现在血已经不流了。她又摸了摸奥利芙的头,感觉那是死掉的她自己——一个活死人,一个有骨有肉的鬼魂。她看到奥利芙裙子口袋里有一张相片,是奥利芙和艾萨克在阁楼上一起站在《露菲娜与狮子》面前的相片。

我用生命向你保证,她用西班牙语对奥利芙说着,把相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我一定会帮你报仇。

但即便在她这么说的时候,一个安静的声音已经在特雷莎体内告诉她自己,为他们的死亡复仇有多难?你要怎么跟你的村庄广场上的一个阴影战斗?最困难的是,面对生命无端的小事,特雷莎完全无能为力,她根本无力回天。她能做的只有永不忘记。

第二天,特雷莎正在阁楼打包,萨拉走了上来。奥利芙所有的颜料和速写簿全部收起来了,留下的只有靠在墙边的《露菲娜与狮子》。

“就是它吗?”萨拉问,“下一幅画?”

“是的。”

萨拉站在它面前,一言不发,沉湎其中。接着她转向特雷莎,盯着她问道:“特雷莎,为什么艾萨克的画会在这里?”

“奥利芙——在保管。”

“为什么?”

“我不清楚。”

萨拉转回身看着画:“我明白了。”她朝画走过去,手放在画边上。“嗯,如果古根海姆那女人得到这幅画我就下地狱,”她声音哽咽道,“这是为我画的。”

“不,不,夫人,它必须送去古根海姆画廊。”

萨拉猛地一转身看着她:“你是打算指挥我吗?这是我唯一的东西——”

“夫人。”特雷莎恳求道。

萨拉眯起眼睛:“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特雷莎说着,把相片藏到了背后。

“给我。”

萨拉抓过了相片。看到艾萨克和她女儿,拍照的时候两人像是很幸福,她用手捂住嘴转过身去,拖着《露菲娜与狮子》走开了。特雷莎朝着楼梯往下喊:“我觉得艾萨克的尸体应该在树林里,你能帮我葬了它——”

“闭嘴!”萨拉道。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她举手摸了摸散乱的卷发,特雷莎看到她在哆嗦。“我不能,”她小声说,“我不能帮忙。”她踉跄地下了楼梯。

看着那幅画同萨拉一起消失,特雷莎觉得自己的力量也在消散。她没办法从萨拉的手中夺回画。如果她想离开此地去英国,至少目前来说,她对那幅画无能为力。

轮船在水面上加速的时候,特雷莎试着遣散这些回忆,用下巴抵着船的栏杆。她想知道萨拉会怎么处理那幅画和相片。那幅画现在就在船上。她漫不经心地考虑溜下去把它放到自己的行李箱里。那太冒险了,她必须保持低调。而摸走那张相片要容易得多——它可能就在萨拉的钱包里。萨拉要那张相片,是为了想留住艾萨克还是奥利芙的画面呢?很难说,但不管怎么样,萨拉抓着它就好像抓着护身符一样。夜幕降临之前,她在甲板上散步,几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其他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