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狮子女孩(第3/6页)

晚饭后,奎克邀请我到屋子前方的客厅。她坐到一张光滑的灰色扶手椅上,木质的扶手上雕着竖琴琴弦的花纹。除了那个留声机,她的每件东西都是既时髦又现代。“让你陪一个老女人,”她说,“我有点罪恶感。”

“一点儿也不老。”我答道,“我很高兴能过来。”

晚餐时我们没有聊太多,说了一点儿帕梅拉的事,说了里德和他不得不奉承的金主们的事,说了他如何讨厌与那些窝在潮湿城堡里的老侯爵夫人调情,毕竟天知道她们的阁楼里都藏了些什么宝贝。“你认识里德很久了吗?”我问。

“很久了,他是个好人。”她补充道,仿佛我说他是个坏人似的。

我们喝着白兰地,轻柔的钢琴协奏曲从另一间房间的留声机里传来。奎克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以为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她身旁的一盏台灯把她的脸映成橘黄色。我不觉得她是那种会把客人邀请到家里来,然后在谈话中睡着的人。她五十岁出头,并非九十岁出头,但她的休憩看起来是如此平和,令我不忍打扰。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对我那么感兴趣——帮我发表文章,请我来家里共进午餐,还有那些关于劳里和我的未来的热切问题。

房间里开着电暖器,虽然现在还只是温和的十月,奎克甚至围了一条披肩。我感觉白兰地在我的体内燃烧,想着也许我该走了,我正要从椅子上起身时,奎克开口道,她的眼睛仍闭着——“你跟劳里·斯考特聊过他母亲吗?”

我坐了回去:“他母亲?”

她的眼睛忽然睁开,带着狮子般的坚决:“是的,他母亲。”

我想起他母亲是自杀的,意识到也许那就发生在我游荡过的某一个房间里。我忽然很想念劳里。我想跟他重新开始——一起去电影院,一起在公园散步——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不能让他像辛兹一样从我身边飘走。

“他完全没有提起她。”我撒谎道。

“那么他一定非常想念她,我敢打赌。悲伤就是一口高压锅,如果你不处理的话,迟早会爆炸。”

“是吗?”

她喝下了杯中的白兰地:“事情会一点点地崩坏,你却没有留意。等你注意到的时候,天哪,我的腿已经断了,但我从来没有移动过双脚。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奥黛尔——事情已经在陌生人——或你素未谋面的上帝心中编排起来。然后某一天,丢下一块石头——不管有意或无意——石头砸在一位有权势的蠢货的车窗玻璃上,他想报复,或者讨好自己的情妇,接下来——步兵就来了。第二天,你的村庄就被烧光了,因为愚蠢,因为性爱,等待你的就只有一具棺材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性爱、死亡、棺材——她到底喝了多少白兰地?我不明白这些同劳里有什么关系,只好盯着电暖器看。

奎克身体前倾,椅子扶手嘎吱作响:“奥黛尔,你相信我吗?”

“相信你什么?”

她又往后靠去,看起来很沮丧。“那么,你不相信我。如果你相信,你会直接说是的。”

“我是谨慎的人,仅此而已。”

“我相信你,你知道的。我知道你是我可以相信的人。”

我以为我会很高兴,但我只是感觉到一股即将爆发的不安。电暖器令我越来越热,我很疲倦,而她则看起来心绪不宁。

奎克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在我们的聊天里,我的防备心比你的还要重。”

我对此没法反对,便放弃了劝说她的念头。

“我很不好,”她说,“我一点儿都不好。”

是癌症,她说。晚期,胰脏癌,后果无法避免。这些话听起来有点自私,但完全在情理之中。我推想癌症这个骇人的事实让奎克想要有人在家陪她——这个想法或许也令她感到吃惊,也让她更加粗暴。奎克,独自与自己的秘密相伴多年之后,希望不再感到孤独。也许帮我投稿只是一个巴洛克式的计划,想让我感激她,让她自己有人陪伴?生命所剩无多时,这样的决定或许看起来没那么有侵略性和戏剧性,她便欣然付诸行动。所以她对埃德蒙·里德才那么肆无忌惮,因为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

我回思往日,想到奎克也许把我当成了她没能拥有过的孩子,一个可以在她死后延续她精神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我令她想起一个她以前认识的人。我怀疑那个人就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确定这件事,她也从没提起过一个名字,但她的表情和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就是这样。她温柔地看着我,还带着些恐惧,似乎走得太近就会令逝去的东西再次消逝。

坐在过于暖和的前厅里,我意识到她是多么消瘦、多么疲倦。虽然我觉得让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些着实不公平,但我想我当时没有哭出来。奎克不是那种会让你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人,除非你完全控制不住,尤其眼下忍痛受苦的人是她,而她本人并未流泪,反而一根接着一根抽着加速死亡的香烟时,你会觉得如果自己哭出来,会显得十分奇怪且愚蠢。奎克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老派的人,不会喜形于色——跟她在一起,你会按照她的方式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