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2月(第3/10页)

“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很习惯。”

阿方索望向哈罗德身后黝黑的过道。“我的天哪,小猫长大了。”他说着,用军队集合时的姿势抬起一个脚跟去撞另一个。靴子根部的金属声和嘎吱声令奥利芙寒毛直竖。她回头看到黑暗中的特雷莎一脸怒容。

“还是那么怕我吗,特雷?”阿方索用西班牙语说,“搞不懂你,但我听说你脾气很大。”两个年轻男人笑了:“她没给你惹麻烦吧,我希望?”

哈罗德瞥了一眼特雷莎,她正用两只圆圆的黑眼睛望着他。“完全没有。”他说。

“好吧,要是她犯错了一定要告诉我。”阿方索抬头看着房子的窗户,每一扇都闪着小小的火焰,“施洛斯先生,我们不会被活活烧死吧。我还以为这栋房子是附近难得能通上电的地方?”

“今晚我们想制造一点儿小气氛,阿方索先生,请进。”

“我带了格雷戈里奥和乔治同来——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我们欢迎所有人。”

三个男人走过奥利芙和她母亲的身旁,乔治的目光在萨拉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

“你那个哥哥在这里吗?”乔治问特雷莎。

“也许,但他不会跟你说话的。”她说。

当晚一共来了六十七个阿拉佐罗的村民。这个来自伦敦和维也纳的小家庭给当地人带来一股嘉年华般的酣畅感。空气中有一种放任的肆意,似乎有某种禁忌被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放任令所有人都沉醉其中。唐·阿方索站在一间房间的角落上——有几个人过去跟他聊天,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待着。

客人们在哈罗德提供的签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有些人飞快地签下名字,为参加这样一流的宴会而兴奋,每间房间里都有舞动的光线和爵士乐,还有夹竹桃的香味。他们还写下简短的感谢或祝福——“好酒”或“上帝保佑”。另一些人则很小心,看起来好像很担心自己的名字永远地留在这本外国书上,仿佛这可能变成什么政治错误。奥利芙想起了艾德里安,那个在马拉加被杀害的男孩,艾萨克对这个国家未来的担心,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看。无论如何,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在特雷莎和艾萨克名字的下面。

三杯香槟下肚,奥利芙感到男孩的鬼魂正在各个房间之间游荡。她靠在柳条椅的椅背上,看到男孩拖着血淋淋的身体游走在来客之中。她想象着他们的痛饮和舞姿,他们的叫喊和鼓掌都别有用心,似乎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把男孩赶回死神的领土中,为这所房子重现生机。

一个穿缎面长裙的女人举着一个装着私酿酒的水晶杯,裙子是破晓时分的蘑菇色,黄铜袖口上闪烁着蜡烛的光芒。特雷莎忙得满场转,她总是端着一盘饮料,或是肉和奶酪,或是蛋糕。她有意回避着父亲。房间里充斥着说话声,音乐自角落的留声机中传来——萨拉穿着她那紫色双面礼服,往来于人群之中。她把手搭在艾萨克的手臂上,艾萨克被她逗笑了。人们对她的向往如同对夜航中的灯塔。

奥利芙的目光始终停在艾萨克身上,她的注意力似乎已谱成一曲,对着她头上的木梁和杯中晃动的香槟歌唱。她的卷发开始下垂,她紧张地拽着它们,生怕自己的发型不伦不类。现在他正专心地跟一位当地医生聊天,对方的话似乎让他很沮丧。他也没有跟自己的父亲说话。他穿着挺括的深蓝色长裤,剪裁很合身,配一件深色的亚麻外套和蓝色衬衫。她想象着衣服下面他皮肤的颜色。什么时候他才会转身注意到她?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绿宝石,喝下了第四杯香槟。她一直是个笨小孩,但眼下如果再多喝一杯,那个笨小孩就会同幽灵般消失不见。

两个客人带来了吉他,一段自信的二重奏自二人的指尖倾泻而出,音符们在指板间完美地交织。听到的人们都欢呼起来,有人移开了留声机的唱针,不慎刮到了唱片。一阵焦虑的寂静之后,已喝得大醉的哈罗德吼道:“让他们弹!我想听听这神奇的乐曲!我想听听精灵的声音!”

此时,派对的气氛逐渐高涨。带来吉他的那对父子会弹很多弗拉门戈民歌,也会弹流行歌曲,他们弹了两首,四周已围了一大圈人,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走上前开始唱歌,高亢的嗓音中唱尽痛苦与自由。那个晚上奥利芙第二次感到寒毛倒竖。女人完全控制了房间,她一边歌唱一边双手快速有力地拍打着节奏,房间里人们跺脚、呐喊,叫好声此起彼伏。

格雷戈里奥跟两个小女孩在房间里旋转,他们随着越发热烈的吉他声和歌声兴奋地尖叫。女人的嗓音好似自远古复苏的声音,奥利芙站起身,喝下了第五杯气泡酒——不,这不是香槟,这是某种烈酒,在她身体里燃烧开来。女人的声音粗砺凄凉且完美动人,夜色更深了,飞蛾相继扑火赴死。在这间充满陌生人的房间里,奥利芙头一次觉得这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