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属(第12/13页)

“最冷的时候。”

“我知道。小时候,我在学校的一出季节话剧里扮演秋天。我根本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的,更别说冬天了。”

我沉默了一分钟,想起小时候的我,那时候我戴着小小的硬草帽,穿着英式学生裙,告诉母亲我需要把“褐色的叶子”别在紧身连衣裤上。——而我的母亲,完全不知道草尖上的霜为何物,也从未见过七叶树果实,无法想象伦敦十一月的空气呼吸起来是何种感觉,也无法体会肺部有一片冰的感觉——但她还是在潮湿的加勒比费尽心力帮我制作这件英式戏服。

“我记得,”我继续说,这些回忆令我感到温暖和安全,觉得可以跟劳里分享——“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有一天有个人在鞋店里对我说,‘你的英语很好。’我的英语!我告诉他,‘英语是西印度群岛的语言,先生。’”

“他怎么说?”劳里笑着问。我意识到劳里的生活中永远也没有人问出相同的问题。

“他觉得我很蠢,我差点儿丢了工作。辛兹很生气。但那是真的——就算跟伊丽莎白女王和她高大的希腊丈夫在一起我也会很自在,喝一杯茶然后逗逗那些她宠爱有加的侏儒小狗。就像在家里一样。‘你的英语没有我说得好,’我应该这么说的,‘你的英语里没有长度和宽度,没有肉香和烟味。你竟敢用我的国际语嘲笑我,我的刚果语、西班牙语、印度语、法语、伊博语、英语、比哈尔语、约鲁巴语和曼丁语。’”

劳里又笑了。“噢,真想看看他的表情,”我将杯中的苹果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在他的盎格鲁-撒克逊——”

“撒克逊是什么?”

“两房两厅的房子,人们从来不去看窗外的景色,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对每一丛灌木和每一朵花、每一片树皮和每一朵云的心情都了如指掌。而我们连他们的方言也吸收了——”

“奥黛尔,”劳里说,“可以跟你共度余生的话,我会很快乐的。”

“嗯?”

“你身上有种光芒,一旦开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有多美。”

“什么光芒?我在说——”

“我爱你,奥黛尔。”他的脸上充满期待,“你给了我灵感。”

我们无言地坐了一会儿。“你跟所有的女孩都这么说吧。”我绝望地说道,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什么?”

“你不是认真的。”

他盯着我的脸。“我是认真的。感觉时间在捉弄我,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仿佛我们在婴儿车里时就已经擦身而过了。好像这是一个等待着再次遇见你的游戏。我爱你。”

我什么也没有说,无法作出回答。他低头看着地毯。

从来没有人说过爱我。为什么他一定要用爱和婴儿车毁了我们的夜晚呢?我觉得很恐慌。奎克的警告又一次在脑中闪现——我暗暗诅咒她。为什么要我小心——为什么我又无法承受劳里这些话?

我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你可能希望我离开吧。”我说。

他坐着没有动,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为什么我会希望你离开,在我跟你说了这些话以后?”

“我不知道!我——听着,我不是——”

“好吧,”他说,“抱歉,没事。我不该——”

“不——只是,我——而你——”

“忘了我的话吧。我——请你,忘了它。如果你想回去,我开车送你。”

于是劳里载着我,沉默地驶过荒凉的A3公路,我把手袋紧紧压在胸前,心中十分痛苦,我的手指攥着偷来的册页和几个小时前帕梅拉给我的药片。我该怎么跟劳里解释这一切对我来说很恐怖呢,而我又不能说出具体的原因?我们才刚刚开始,他还不了解我。我觉得他把我举到一个高台上,然后留下我一个人荡着双腿,而我无疑已经把刚才的事变成两人之间的一道创伤。单身容易多了。

我只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在橘黄色街灯照耀的车厢里忽明忽暗。他的双眼盯着道路,下巴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我们两个人谁更丢脸。

他在我的公寓前停下了车。“我把你的礼物忘在萨里了。”他说,汽车引擎仍在运转。

“噢——我——”

“无论如何,我要走了。”我下了车,他踩下油门开着车走了。我站在路上,直到他的引擎声被我脑中无声的尖叫取代。

过了凌晨三点,我躺在床上仍无法入睡,床头灯依旧亮着。我的胸口,我的肠胃,我发疼的脑袋里,我为我们两个人感到痛苦。我没法轻易相信劳里爱着我。虽然他从未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喜欢上我,只是因为我跟辛兹婚礼上与他一起来的那帮女孩不一样。

劳里仓促地说出了爱的宣言——可是他真的了解我吗?我不能想象自己也这样一头扎进爱河里。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原子被重新排列组合的感觉,因理解和爱而被激发出的纯粹却层次丰富的快乐,再报之以爱。也无法想象随着关系的深入,完成从羞涩到自信的循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爱人,定格自己的目光,找到最真实的自我——对我来说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我——无论身世还是个性——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我的生活经验已经潜移默化地塑造了我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