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穷人的归来(第5/6页)

唐乔尔乔带了我们一直到港口,我们登上一艘船,这类船是运载饿肚子的人而造的,在燃料油的粗气声中把他们从地球的一个角落运到另一个角落。我们挤在同类中间,待在甲板上。这都是些带着饥饿目光的欧洲穷人。整个家庭或者孤单的孩子。我们像其他人,手抓着手害怕在人群中失散。我们像其他人,第一夜没有睡着,害怕坏人的手把我们共盖的被子偷走。我们像其他人,巨轮离开那不勒斯海湾时都落下了眼泪。“生活开始了。”多梅尼科喃喃地说。意大利很快消失。我们像其他人,脸朝着美国,等待海岸出现在眼前,如在奇异的梦境中希望那里的一切都不一样:颜色、气味、法律、人。一切。更大。更温和。在海面行驶时,我们几个小时抓着栏杆,幻想着我们这样的穷人也会受欢迎的那片大陆是怎么样的,日子很长,但是这没有什么,因为我们做的梦需要充分的时间在我们的思想里发酵。日子很长,但是我们让它们幸福地过去,既然世界正在开始。

终于有一天,我们进入了纽约湾。轮船慢慢地朝着埃利斯小岛驶去。那天的欢乐,唐萨尔瓦托尔,我永世不会忘记。我们跳啊唱啊。甲板上的人都似痴如醉,激动异常。每个人都要看新大陆。我们朝着被轮船超越的渔船欢叫。大家都指着曼哈顿的高楼大厦。我们对岸上的每个细节都贪婪地看着。

船只终于靠岸时,我们在欢乐性急慌张的嘈杂声中下船。人群挤满小岛上的大厅。世界各国的人都在这里。我们听到的一些语言,原来以为是米兰语或罗马语,但是我们接着不得不承认这里发生的事要宽广得多,各国的人都在我们身边。我们原本会感到迷失的。我们是外国人。我们什么都不懂。但是唐萨尔瓦托尔,一种奇异的感情侵入我们内心。我们有这个信念:我们来这里是找到了位子。在这些迷失的人群中,人声鼎沸,什么口音都有,我们都犹如置身在自己家里。从脸上的沧桑,从心里的恐惧来说,彼此都有,我们与周围的人是兄弟。唐乔尔乔说得有道理。这里有我们的位子。在这个跟哪个国家都不像的国家里。我们在美国,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使我们害怕的。蒙特普西奥的生活从此在我们看来已很遥远而且丑恶。我们在美国,夜晚做的是欢乐与挨饿的梦。

唐萨尔瓦托尔,要是我的声音哽咽,要是我低下眼睛,您不要在意,我要给您说的事是没有人知道的。没有人,除了斯科塔家的人。请听着,黑夜是广阔的,我将把一切都说出来。

到了目的地,我们怀着兴奋的心情下船。我们快乐性急。大家必须等待,但是这对我们都不重要。我们没完没了地排队。这些奇怪的手续我们一点不懂,我们都一一去办。一切都慢。有人领着我们到一个台前,然后又去另一个台。我们紧紧挨在一起,害怕失散。几小时过去,人群好像没有缩小。每个人都跺脚。多梅尼科总是走在前头。有一个时候,他对我们说我们去到医生面前,伸舌头,深呼吸好几次,假使有人要求不要害怕解开衬衣。这一切都要照办,但是没关系,需要的话我们也有心理准备去等上几天。这个国家在这里啦。唾手可得。

当我经过医生面前,他做个手势拦住我。他检查我的眼睛,什么都没说而在我手里用粉笔做个记号。我想问为什么,但是有人示意我到另一个房间去。第二名医生给我听诊。时间更多一些。他向我提了几个问题,但是我没懂,我不知怎样回答。我是个女孩子,唐萨尔瓦托尔,是个女孩子,在这些陌生人面前双膝发抖,他们对着我就像对着一头牲畜俯下身。过了一会儿,我的哥哥找着了我。他们不得不耍了强才被让道走了过去。

只是当一名翻译到来,我们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传染病。我在船上确实病了好几天。发烧、腹泻、红眼睛,但是我想这会过去的。我是个女孩子,到纽约去,我觉得什么病都不会使我躺倒。那个男人说了好久,我听明白的只是对我来说旅行到此为止。我脚下的大地在崩溃。唐萨尔瓦托尔,我被拒绝入境。一切都完了。我惭愧,低下头,不去接触哥哥的目光。他们在我旁边保持沉默。我注视移民的长蛇阵,他们继续在我面前经过,我只想到一件事:“所有这些人都能过去,即使那边那个体弱的女人,甚至那个可能在两个月后就死了的老头儿,所有这些人,而我,为什么我就不能过去?”

翻译又说话了:“您要回去……船票是免费的……没有问题……免费的……”他嘴里就是只有这句话。这时朱塞佩向多梅尼科提议他独自往前走。“米米,你过去。我留下陪缪西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