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5页)

她走出家门。外祖母看着她走远了。她然后用条薄毯子把孩子裹好,离开了家。她们家在大街边的一条小街上,大街上有很多市场,坐高级轿车的有钱人常在回家时在这儿停下买些东西。她走到拐角时,一辆汽车正在马路边停下来。一个女人走下汽车,走进一家商店,让黑人司机在汽车里等着。她走到汽车前。

“给我5毛钱。”她说。

黑人看看她。“要什么?”

“5毛钱。那小伙子把油瓶打碎了。”

“噢。”黑人说。他伸手去掏口袋。“你上外面来收钱,我这账怎么算得清?是她叫你上外边来拿钱的吗?”

“给我5毛钱。他把油瓶砸了。”

“那我想还是进去看看的好,”黑人说,“我觉得你们这些人总是想让人要买什么就一定得买得到,你们这些跟我们一样、一直在这儿买东西的人。”

“只要5毛钱。”女人说。他给了她5毛钱,便走进商店。女人目送着他。然后她把孩子放在汽车座椅上,跟着黑人进了商店。这是家自选商店,顾客们沿着一道栏杆成单行向前移动。黑人紧跟在那刚才走下汽车的白种女人的后面。外祖母看着女人转身把手里握着的一些瓶装的调料和番茄酱递给黑人。“这些要一块2毛5分钱。”她说。黑人给了她钱。她拿了钱,走过他们身边上屋子另一边去了。架子上有一瓶进口的意大利橄榄油,瓶上有个价格标签。“我还有2毛8分钱。”她说。她继续朝前走,仔细察看价格标签,终于找到一样标价2角8分钱的东西。那是七块洗澡肥皂。她拿着两包东西走出商店。拐角处站着一名警察。“我的火柴用完了。”她说。

警察把手伸进口袋。“你在里面的时候干吗不买一点?”

“我忘了。你知道带着孩子买东西容易忘事儿。”

“孩子在哪儿?”警察说。

“我把他卖了。”女人说。

“你应该去演杂耍唱滑稽,”警察说,“你要几根火柴?我也不多了,只有一两根。”

“只要一根,”女人说,“我从来点火都只用一根火柴。”

“你应该去演杂耍唱滑稽,”警察说,“你会博得满堂彩的[79]。”

“我会的,”女人说,“我会让房子毁掉的。”

“什么房子?”他望着她,“贫民院的房子?”

“我会把它毁掉的,”女人说,“你明天看报纸好了。我只希望他们把我的名字写对。”

“你叫什么名字?卡尔文·柯立芝[80]?”

“不,先生。那是我儿子。”

“哦。所以你买东西时才有那么多麻烦,对吗?你真该去参加杂耍团的……两根火柴够吗?”

那个地址已报过三次火警,所以他们并没有急忙赶来。她女儿是第一个赶到的人。大门锁上了,等救火员赶到把门砸开,屋子里面已经烧毁了。外祖母从二楼一个冒着卷卷浓烟的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身子。“那些混账王八蛋,”她说,“他们以为能抓到他。可我告诉他们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做母亲的以为金鱼眼也被烧死了。他们拉住了她,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与此同时,外祖母那张大喊大叫的面孔在浓烟里消失了,房架子坍了下来;那女人[81]和抱着孩子的警察就是在这着火现场找到她的:一个如痴如狂的年轻女人,嘴巴大张着,神情恍惚地望着孩子,两手缓慢地把披散的头发从鬓角往上推。她始终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由于工作艰苦、缺乏新鲜空气和消遣活动,加上她昙花一现的丈夫留给她的性病,她没有一丝力量来承担惊吓,因此有时候,即便她手里抱着孩子,嘴里在对他低声哼唱,她仍然认为孩子已经在大火里烧死了。

金鱼眼完全可以说是已经死掉了。他一直到5岁才长出头发,那时候,他已经是个在一所学校走读的小学生了:一个身材矮小、体质虚弱的孩子,他的脾胃太弱,只要吃上一点点不是医生给他严格规定的食谱里的东西,就会又抽筋又昏厥。“酒会像士的宁[82]一样致他于死命,”医生说,“而且严格说来,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男人。如果受到精心照料,他也许能多活些日子。可他永远不会比现在长大多少。”医生是在对那女人说话,正是她在金鱼眼外祖母放火烧房子那一天在自己的汽车里发现了他,后来鼓动这位医生来照看金鱼眼。她常常在下午或节假日把金鱼眼带到家里,让他一个人玩耍。她决定要为他举办一个孩子们的联欢会。她告诉了他,还给他买了套新衣服。到了联欢会的那天下午,客人们陆续来了,可金鱼眼却不见了。最后,有个用人发现浴室的门锁着。他们叫喊孩子的名字,可是没有回音。他们派人去找锁匠,但锁匠还没到,那女人害怕了,让人用斧子把门砸开。浴室里空无人影。窗户大开着。窗外是一个比较低矮的屋顶,有根排水管从屋顶通向地面。金鱼眼出走了。浴室地面上有一个柳条编的笼子,以前里面养着一对情侣鹦鹉;现在这两只小鸟正躺在笼子边,还有一把血淋淋的他用来活活杀死它们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