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5页)

八点钟的时候,他走进那疯女人的院子。黑暗里只有房子深处某个旮旯里亮着一盏灯,像困在荆棘丛里的一只萤火虫,但他大声叫这女人时她没有出来。他走到门前敲门。一个尖利的嗓门高声说了句话;他等了一会儿。他正想再敲门,又听见有人说话,嗓门尖利、粗野而又微弱,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像是被雪崩埋住的芦笛声。他穿过齐腰深的臭烘烘的杂草绕到房子的后面。厨房门大开着。那盏油灯就在里面,被黑乎乎的灯罩弄得光线暗淡,使这房间——里面隐约可见一大片混杂着老年妇女的体臭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并没有充满亮光却充满了阴影。只见塞进工装裤里的破汗衫上面一个闪着棕黑色微光的结结实实的圆脑袋,脸上方是往上翻的眼白。在这黑人背后,疯女人正在一个打开的碗橱前转过身来,用胳臂把稀疏的头发掠向脑后。

“你那个荡妇去监狱了,”她说,“快跟她一起去吧。”

“监狱?”霍拉斯说。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好人们住的地方。你要是找到了个丈夫,把他关在监狱里,他就没法来打扰你了。”她手里拿着只小酒瓶,转身对着黑人。“来吧,宝贝儿。给我一块钱,把它拿去。你有的是钱啊。”

霍拉斯回到城里,去了监狱。他们放他进去。他登上楼梯;看守在他身后把门锁上。

女人开门让他进牢房。小孩躺在床铺上。戈德温坐在孩子身边,两臂交叉,伸着两腿,那姿态表明一个人已经精疲力竭到了最后关头。

“你干吗要坐在那儿,坐在那通风口前面?”霍拉斯说,“为什么不躲进墙角,我们可以用床垫把你遮起来。”

“你是来看我完蛋的,对吗?”戈德温说,“嗯,这可不大对头。这是你的工作。你答应过,我不会给绞死的,对吗?”

“你还有一小时可活,”霍拉斯说,“孟菲斯来的火车要到八点半才到。他肯定懂得好歹,不会坐那辆淡黄色的小汽车来的。”他转身对着女人。“不过你啊。我原来对你估价过高。我知道他跟我都是傻瓜,不过我想你会比我们高明一点。”

“你在替她做桩好事,”戈德温说,“她原来也许会缠着我不放,一直缠到太老了,勾引不上好男人了。你要是肯答应我,等孩子长大了会找零钱了,你会给他找一份卖报的工作,那我就放心了。”

女人回到了床边。她抱起孩子,把他放在腿上。霍拉斯走到她面前。他说:“得了,你放心吧。不会出事的。他待在这儿不会出问题的。他心里明白。你得回家睡会儿觉,因为你们俩明天都要离开这儿了。来吧,嗯。”

“我看还是待在这儿好。”她说。

“真该死,你难道不知道,你要是想象自己会大祸临头,那大祸肯定就会来的?你的亲身经历不就是明证吗?李是知道的。李,叫她别这样。”

“走吧,鲁碧,”戈德温说,“回去睡觉吧。”

“我想还是待在这儿好。”她说。

霍拉斯高高地站在他们面前。女人抱着孩子沉思,低着头,整个身体纹丝不动。戈德温朝后靠在墙上,他抄着两手,黄褐色的手腕插在褪了色的衬衫袖口里。“你现在是个男子汉了,”霍拉斯说,“难道不对吗?真希望陪审团能看到你现在的这副模样,给关在钢骨水泥的牢房里,用五年级小学生的鬼故事来吓唬女人和孩子。那他们就会知道你是压根儿没胆量杀任何人的。”

“你自己最好也回去睡觉,”戈德温说,“要不是有人在这儿吵吵嚷嚷,我们可以在这儿睡觉的。”

“不行;我们这么干有点不太明智。”霍拉斯说。他走出牢房。看守给他开了门上的锁,他走出监狱大楼。十分钟以后他回来了,手里拿了包东西。戈德温还坐在原处。女人看着他打开那包东西。里面是一瓶牛奶、一盒糖果和一盒雪茄。他递给戈德温一支雪茄,自己也拿起一支。“你把他的奶瓶带来了,对吗?”

女人从铺下一个包袱里取出奶瓶。“里面还有点奶呢。”她说。她把奶瓶灌满。霍拉斯给自己和戈德温点烟。等他再抬头时,奶瓶已经不见了。

“还没到喂奶的时候?”他说。

“我把它焐焐热。”女人说。

“哦。”霍拉斯说。他把椅子后倾靠在墙上,靠在牢房床铺对面的墙上。

“床上还有地方,”女人说,“比较软一点。舒服点。”

“不过要换尿布,地方就不够了。”霍拉斯说。

“听着,”戈德温说,“你回家去吧。你这么做一点也没有用。”

“我们还有点工作要干,”霍拉斯说,“那位律师明天上午还会盘问她。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用某种方法来驳倒她的证词。我们仔细讨论的时候,你也许可以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