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我想咖啡已经凉了,”她说,“除非你想生个火。”她从烤箱里拿出一盘面包。

“不用了,”谭波儿说,啜着半温不热的咖啡,她觉得五脏六腑像松散的弹丸一小团一小团地跟着液体活动起来,“我不饿。我两天没吃饭了,可不觉得饿。这是不是有点怪?我没吃饭有……”她望着女人的后背,表情僵硬、古怪、求饶似的,“你这儿没有盥洗室,对吗?”

“什么?”女人说。她扭头望着谭波儿,而谭波儿带着那种讨好、求饶的怪相看着她。女人从搁板上拿下一本邮购商品目录,撕下几张递给谭波儿。“你得去谷仓,跟我们一样。”

“是吗?”谭波儿握着纸说,“谷仓。”

“他们都走了,”女人说,“今天早上他们不会回来的。”

“是啊,”谭波儿说,“谷仓。”

“对;就是谷仓,”女人说,“除非你太纯洁了,不必干这种事。”

“是的。”谭波儿说。她望着门外,目光越过杂草丛生的空地。在昏暗的柏树之间,果园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灿烂明亮。她穿上上衣,戴上帽子,朝谷仓走去,一手拿着撕下的书页,上面满是一幅幅晾衣服夹子、带专利的衣服脱水机和洗衣粉的铜图。她走上过道,停下脚步。把纸张折了又折,然后一面向前走,一面畏畏缩缩地朝那些空荡荡的牲口隔栏飞快地瞥视。她笔直穿过谷仓。谷仓的后门敞开着,门外是一大丛盛开着白色和淡紫色花朵的曼陀罗。她又走到了阳光下,走进草丛。然后她开始奔跑,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飞速奔跑,草丛中的巨大、潮湿、带难闻臭味的花朵抽打着她的小腿。她弯下身子,扭动着钻过一道由松垂的生了锈的铅丝做的围栏,在树丛里往山下奔跑。

山脚下,一块狭长的沙地把一个小山谷的两道斜坡一隔为二,沙地弯弯曲曲,在阳光照着的地方形成一连串光彩夺目的亮点。谭波儿站在沙地上,倾听洒满阳光的树叶间小鸟的啁啾,一面听一面四下张望。她顺着干涸的溪床来到一块突出的山肩所形成的一个纠结着荆棘的隐蔽处。头顶树枝上新长出的绿叶间还挂着那些没有落下的前一年的枯叶。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带着绝望的神情反复折叠手里的纸张。她站起来时,看见沟顶闪烁发亮的树叶堆里有个蹲着的男人的身影。

一刹那间,她站着看到自己冲出自己的身体飞跑,掉了一只鞋子。她看着自己的两腿在沙地上轻快地移动着,穿过树荫下斑斑驳驳的阳光,跑了几码,然后侧转身子跑回来,一把抓起鞋子,又飞快地转身再跑。

她看到大房子时人正好对着前门廊。那瞎子正坐在椅子里,仰着脑袋晒太阳。她在树林边停下来,穿上鞋子。她跨过给踩坏的草坪,跃上门廊,顺着过道朝后跑。她跑到后门廊,发现谷仓门口有个男人正在朝大房子张望。她两大步就跨过门廊,进入厨房,只见那女人正坐在桌边抽烟,孩子躺在她的大腿上。

“他在偷看我!”谭波儿说,“他一直在偷看我!”她靠在门边,向外窥探,然后走到女人身边来,面孔瘦小苍白,眼睛像两个用雪茄烫出的空洞。她把一只手放在冰凉的炉灶上。

“谁在偷看?”女人说。

“是啊,”谭波儿说,“他躲在那边树丛里,一直在偷看我。”她朝门口看看,然后又望着女人,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正放在炉灶上。她带着哭音尖叫起来,猛地缩回手,捂住了嘴,转身往门口跑去。女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另一只手还抱着孩子,谭波儿便反弹似的回到厨房里。戈德温正朝房子走过来。他看了她们一眼,便径自走进过道。

谭波儿挣扎起来。“放手,”她轻声说,“放手!你放手!”她身子一再向前冲,在门的边框上挤压女人的手,这才脱出身来。她一耸身跳下门廊,奔向谷仓,冲进通道,爬上梯子,手脚并用地钻出楼梯口,站起来,向着一堆烂干草跑去。

忽然,她的冲刺中断了,她头朝下地奔跑着;她看见自己的两条腿还在空中奔跑,她轻飘飘而又结结实实地朝天摔倒在地上,静静地躺着,仰望一个长方形的豁口,一些震动得嗒嗒响的松动的木板正在合上这个豁口。一些薄薄的灰尘穿过一狭条一狭条的阳光洒落下来。

她一手摸索着身下的东西,然后又想起了那只耗子。她整个身子鱼跃打挺,折腾了一通,终于在松乱的棉籽壳堆里站了起来,然后张开两手,保持了直立的姿势,两手撑在墙角的两边,脸蛋离那蜷伏在横梁上的耗子不到一英尺。一瞬间,她和耗子四目对视,然后耗子的眼睛突然像两只小电灯泡似的亮了一下,就在她往后一闪的当儿,耗子向着她的脑袋跳了过来,她脚下又踩着了什么在翻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