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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把他抛到脑后,专心为奥古斯塔斯祈祷,特别专心地听牧师说什么,不回头看。

牧师把艾萨克请上去讲话,他比“预葬礼”那次要正经多了。“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是秘密都市癌症法尼亚市的市长,没人能替代他。”艾萨克开始说,“其他人能给你们讲格斯好玩的事,因为他是个风趣的家伙,但让我给你们讲个正经的吧:我眼睛切除之后的第二天,格斯到医院来看我。我当时眼瞎了,心碎了,什么也不想做,格斯闯进我的病房嚷道:‘我有个好消息,好极了!’我说:‘现在我并不太想听什么好极了的消息。’格斯说:‘这条好极了的消息你一定想听。’于是我问:‘好吧,什么消息?’他说:‘你会活得长长久久,过美好的一生,充满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其精彩之处现在的你压根还无法想象!’”

艾萨克说不下去了,或者,也许他就只写了这么多。

接下来,一位高中好友向我们讲述了格斯惊人的篮球天赋以及作为队友的诸多好品质,然后,牧师说:“现在,我们要请奥古斯塔斯一位特别的朋友——海蓁讲几句话。”特别的朋友?听众中发出几声窃窃私语,于是我估计以这样的话做开场白会比较保险——我对牧师说:“我是他的女朋友。”这句话引来一片笑声。然后我开始念事先写好的悼词。

“格斯家里有一条很棒的箴言,他和我都觉得这条箴言予人慰藉:‘没有痛苦,我们就不会懂得欢乐。’”

我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讲了一堆无聊的“精神鼓舞”,而格斯的父母,互相挽着胳膊,拥抱在一起,对我讲的每一个字都由衷地点头。我肯定,办葬礼是为了活着的人。

格斯的姐姐茱莉讲完话之后,仪式以一篇关于格斯回归上帝怀抱的祷文结束。我想起在橙意餐厅的时候他跟我讲的那些话,说他不相信云上的大房子和竖琴,但他的确相信有些什么存在,确信无疑。于是祈祷时我试着想象他确凿无疑地存在于某地,可就算这个时候我也没法百分之百地说服自己,他和我有朝一日还会再相聚。我已经知道太多死去的人了。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时间的流逝对于我和他的意味将完全不同——我知道,跟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一样,我会继续前行,一路累积爱恨得失,而他不会了。对我来说,这才是最终的、真正无法忍受的悲剧:他,就像千千万万别的死者一样,已经永远由被鬼魂纠缠的人类降级成了纠缠人类的鬼魂。

然后,格斯的一个姐夫拿出来一台便携式立体音响,播放起格斯事先挑好的音乐——“潮热”乐队一首安静、悲伤的歌,名叫《新搭档》。老实说,我只想回家。这里的人我几乎全不认识,而且我感觉彼得·范·豪滕的小眼睛在我裸露的肩胛上几乎要盯出个洞来。可是这首歌结束后,大家还得到我面前来,对我说我讲得十分动人,这场仪式办得十分美好,可那些全是一派虚言——这是一场葬礼,跟别的葬礼没什么两样。

在棺侧扶灵送葬的人——他的表亲、他爸爸、一位叔叔和我从没见过的朋友们——他们过来抬起他,一起往灵车走去。

爸爸妈妈和我坐进自己的车里后,我说:“我不想去了。我累了。”

“海蓁。”妈妈说。

“妈,那儿没有地方坐,而且会没完没了,我都精疲力竭了。”

“海蓁,看在沃特斯先生和太太的分上,我们一定得去。”妈妈说。

“可是……”我说。我坐在后座里,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那么小。我也有点儿希望自己真的变小,希望变回六岁什么的。“好吧。”我说。

我面朝车窗外注视片刻。我真的不想去。我不想看到他们在他和爸爸一起选定的墓地,把他一点点放到地底下去,不想看到他的父母跪倒在露水瀼瀼的草地上痛苦地呜咽,不想看到彼得·范·豪滕饮酒过量的大肚子把亚麻西服顶得紧绷绷的,我也不想在一堆人面前哭,不想在他的坟墓上撒下一抔土,更不希望我爸妈不得不站在晴朗的蓝天下、斜落下来的午后幽光中,想着他们的那一天,他们的孩子,想着我的墓地我的棺柩我的那一抔土。

可这一切我全都做了,一样不少,甚至更糟,因为妈妈和爸爸觉得我们应该那么做。

葬礼结束之后,范·豪滕走到我面前,把一只肥手放在我肩上说:“能搭个便车吗?我把租的车停在山脚下了。”我耸耸肩,他等爸爸一开锁就打开了后座车门。

到了车里,他把头凑到前排两个座位之间,自我介绍说:“彼得·范·豪滕,退休小说家,半职业希望消灭家。”

我爸妈自我介绍一番,他和我爸妈握了手。彼得·范·豪滕竟会飞过半个地球来参加一场葬礼,让我吃惊不小。“你怎么会——”我开了口,可他打断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