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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你怎么样?”

“我都说不上来了。那是无糖的吗?”我点点头,递给她。她用吸管啜了一口。“我真希望这些日子你在学校里。有几个男生出落成了彻头彻尾的大帅哥。”

“哦,真的?比如谁啊?”我问。她说了几个跟我们一起上小学和中学的男生名字,但他们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我一个也想象不出来。

“我跟德里克·威灵顿约会了一段,”她说,“不过我觉得长不了。他实在是个小男孩儿。不过我的事儿说得够多了。海蓁的小宇宙里有什么新鲜事啊?”

“没什么,真的。”我说。

“身体还好吧?”

“老样子吧,我猜。”

“法兰昔弗万岁!”她笑着发出热烈的赞叹,“这么说你可以长生不老了,对吗?”

“可能还是要老的。”我说。

“不过也差不离嘛。”她说,“还有什么新闻?”

我想了想要不要告诉她我也在跟男孩子交往,或者至少跟男孩子看了一部电影,因为我知道,像我这样一个衣冠不整、行动不便的小矮个也能赢得男孩子的爱慕,即使是短暂的,也肯定会让她大吃一惊。可我其实也没多少可夸口的,所以我只耸了耸肩。

“天啊,那又是什么?”凯特琳指着我手里的书问。

“哦,科幻小说。我有点儿喜欢上了。是一个系列。”

“我震惊了。咱们去购物吧?”

我们去了一家鞋店。一边逛,凯特琳一边不停挑出各种露趾平底鞋给我说:“你穿这双一定很可爱!”这让我想起凯特琳自己从来不穿露出脚指头的鞋子,因为她讨厌自己的脚,觉得第二个脚趾太长了,就好像二脚趾是心灵的窗户之类似的。所以,每次我指给她看一双跟她肤色相衬的凉鞋,她就会说:“不错,可是……”可是的意思是“可是这鞋会把我丑陋的二脚趾公之于众”。我说:“凯特琳,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关注脚趾的躯体变形障碍者。”她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就是说,你往镜子里看的时候,看到的并非自己身体的真实面貌。”

“哦哦,”她说,“你喜欢这双吗?”她拿起一双可爱但平淡无奇的圆头玛丽珍鞋,我点点头,她找到自己的尺码,换上一双,走了几步,从斜放着、只到膝盖高的试鞋镜里审视着自己的脚。然后,她又拎出一双暴露的绑带超高跟,说:“这种鞋穿上还能走路吗?我是说,我宁可死也——”然后她突然打住了,看向我,好像在说“对不起”,好像当着快死的人提死字是犯罪。“你真应该试试。”凯特琳接下去说,努力遮掩尴尬的场面。

“那我宁可去死。”我向她保证。

最后我只挑了双人字拖,也是为了不空手而归。然后我在这个美鞋宝库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看着凯特琳在货架之间迤逦而行,她购物时的那股子激情和专注一般只有在参加国际象棋职业赛的选手身上才能看到。我有点儿想拿出《午夜的黎明》看一会儿,但我知道那么做太不礼貌,所以就坐在那儿看凯特琳。她时不时会拎一双不露趾的猎物晃回到我身边,说:“怎么样?”我则设法发表两句高明的评论,最后她买了三双鞋,我买了挑中的人字拖。我们出来的时候她说:“去‘人类学’店逛逛?”

“老实说,我该回家了。”我说,“我有点儿累了。”

“哦,当然。”她说,“今后我们应该多见见面,亲爱的。”她把手搭在我肩上,吻了我两边脸颊,然后款摆腰肢,转身离去。

不过我没有回家。妈妈说好六点来接我,我估计她现在要么在购物中心,要么就在停车场,但我还是想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自己一个人待着。

我喜欢妈妈,但她无时无刻不在的贴身陪伴有时也会让我产生奇怪的紧张感。我也喜欢凯特琳,真的喜欢。但离开学校三年,没有正常的同学交往,我逐渐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某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我觉得同学们总想帮助我走出癌症的阴影,可他们最终发现无能为力。癌症没有“出口”。

所以我有时候会拿病痛和疲劳作为借口,这几年,和凯特琳还有别的朋友见面的时候,我也的确总是感到痛苦、疲倦。说实话,总是很痛。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呼吸总是很痛,我必须无休无止地提醒自己的肺做它该做的事,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仿佛爪子抓、刀子刮、五脏六腑都扯到腔子外的那种供氧不足的疼痛无药可解。所以准确说来,我并非撒谎。我只是选择性地说出事实。

我在一家叫作“自来水笔集”的爱尔兰礼品店附近找到一张长椅,旁边还有一家卖棒球帽的小店,这个角落就连凯特琳也不会来逛。我坐下来,看起了《午夜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