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7/8页)

“我想现在不用发愁了,”她说,“大伙儿对我说过他在那儿。”

他掉转马车,往回家的路上赶,驼着背坐在软塌塌的座位上,眼睛没有神采,一面想着:“再讲也没用处。无论说什么,听见什么,她都不会相信,都听不进去;就跟她不会相信周围人脑子里的想法一样……她说过她已经走了四个星期。现在她不会再相信别人的想法,也不会觉得别人会有想法的。此刻她坐在台阶的最高一级,双手放在膝头,蹲在旁边的男人当着她的面照样朝大路上吐痰。而且不等他们询问,她就会开始讲起来,主动给他们谈起那个该诅咒的家伙,仿佛她从来没啥要隐瞒的,即使乔迪·瓦尔纳或别的人告诉她,那个在杰弗生刨木厂干活的人叫邦奇不叫伯奇,她听了也不会发愁。我猜,她知道得比玛莎更清楚,就像她昨天晚上告诉玛莎的,上帝准会让好事圆满实现的。”

只消有人问起一两个问题,莉娜就会从头讲述她的故事,像一个说谎的孩子,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她坐在台阶的最高一级,扇子和布包放在膝头,穿工装裤的男人们蹲着静静地听她讲。

“那人叫邦奇,”瓦尔纳说,“他在那厂里干了七年啦,你咋知道伯奇也在那儿?”

她的目光注视着杰弗生镇方向的大路,面容沉静,带着期望,有点儿心不在焉但不显得迷茫。“我想他会在那儿的,就在那个刨木厂,不会错的。卢卡斯总是喜欢热闹,从来不愿意静悄悄地呆着。所以,他总觉得原来那个多恩厂不对劲。嗯,他——我们决定换个环境,想多挣点儿钱,日子过得快活些。”

“为了挣钱,为了快活,”瓦尔纳说,“卢卡斯可不是第一个扔下该干的活儿,抛下靠他干活的人,去寻找钱财和快活的年轻人。”

可是她显然没有听进去。她坐在台阶最上边的一级,注视着空荡荡的、渐渐升高的通向杰弗生镇的大路拐弯处。靠墙蹲着的人们不作声地端详着她沉着冷静的面孔,心里也产生了跟阿姆斯特德和瓦尔纳同样的想法:她在思念一个坏蛋,他使她陷入了麻烦又抛弃了她。他们相信她再也见不到他了,顶多能瞥见一眼他逃窜时飞起来的外套的后摆。“也许她在回忆那个叫斯罗恩还是多恩的工厂吧,”瓦尔纳想,“依我看,即使是个傻女子,也不至于要大老远地跑到密西西比州来,发现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什么两样,家里不比现在到的地方更糟糕,即使家里有个反对妹妹在夜里偷偷摸摸干蠢事的哥哥。”心想我要是那位兄长也会反对的,当父亲的也一样。她没有母亲,当父亲的由于爱和自尊心会憎恶这件事,可当母亲的虽然反感却照样会疼爱女儿,与她一起生活……

她完全没想这些事。她想的是手中布包里裹的钱币。她记起了吃过的早餐,想着这会儿可以进店铺买些乳酪和脆饼干;假如她愿意,甚至还可以买点儿沙丁鱼。她在阿姆斯特德家里只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块玉米饼,别的什么也没沾,尽管阿姆斯特德劝她多吃些。“我吃饭时挺讲礼仪,”她想,双手放在布包上,知道里面有钱币,她记起喝下去的那杯咖啡,挺有礼貌地吃下的那一小块味道挺怪的饼,不禁暗暗感到自豪:“我吃东西像位贵妇人,像贵妇人那样旅行。现在我还能买沙丁鱼吃,要是我愿意的话。”

她望着突起的朝远处伸去的道路,似乎在沉思;蹲在旁边的男人慢慢地吐着痰,偷偷地观察她,满以为她在思念她的男人和那即将遇到的考验;而实际上,她在进行着一场温和的斗争,同自己生存于其间并与之共存的古老土地所赋予的谨慎。这次她胜利了。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不太自然地举步,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店铺,售货员跟在后面。“我要去买,”她心想,甚至在指名买乳酪和脆饼干时她还想着,“我就是要买。”她大声说道:“还要一盒花丁鱼呢。”她把沙丁鱼的音说讹了。“五分钱一盒的。”

“我们没有五分钱一盒的花丁鱼,”售货员说,“花丁鱼每盒一毛五。”他也跟着她说“花丁鱼”。

她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们有什么五分钱一盒的东西卖呢?”

“除了鞋油,别的没有。我想你不会要它,那是吃不得的。”

“那我就买这种一毛五的花丁鱼吧。”她开始解开布包和结好的麻布小袋。解开一个个结子得费些工夫,但她满有耐心地解了一个又一个结,付了钱又结上小麻袋和布包,然后拿上买好的东西。她从店铺出来,恰好有辆马车停在台阶边,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这辆车要进城,”人们告诉她,“他会载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