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呈履历参戎甘屈节 递衔条州判苦求情(第2/8页)

州判老爷跟了教习走出来上轿,一头走,一头说道:“外国人是个什幺样子,我兄弟还是小时候在洋片子瞧见过两次,到底同我们中国人一样不一样?见了他要行个什幺礼?我们一上船,该用个什幺手本?还是怎幺说?”教习道:“外国人不过长的样子是个高鼻子,抠眼睛,说的话,彼此口音不同,此外原同中国人一样的。老父台见了他只要拉拉手,也不消作揖,也不消磕头,只要拉拉手就好了。但是拉手切记用右手同他拉,千万不可拉左手,是要得罪他的。”州判老爷道:“得罪了他便怎幺样?可是他就同咱打仗?”教习道:“那亦未见得,不过像煞不敬重似的。你想,你不敬重他,他心上会愿意吗。”

州判老爷道:“我往常听见人说:‘外国兵船上,无论那里都装的是炮,只要拿手指头往桌子上一揿,就轰的一声,立刻把人打死。那年李中堂放钦差出去,也不知到了那个国度,人家炮船上请他吃饭。他一点没有预备,跑在人家船上,问那兵官说着话,一言不合,那个带兵官拿起茶碗往桌子上一摔,登时一个绍兴坛一样大的炮子弹了出来。幸喜我们老中堂坐的地方偏了,一点没有打中身上。你说险不险呢!这事一则是老中堂的福气大,二来也亏他老人家从前打“长毛”,打“捻子”,见多识广,大炮的声音,耳朵是听惯的了,见了这个样子,只微微的一笑,并没有说什幺。那船上的兵官见一炮打他不中,心上反觉过意不去,翻过来好好的送他上岸。第二天就办了许多金珠宝贝到老中堂跟前求和。老中堂允了他的和,准了他五口通商,所以如今才有了这些外国人。’我说的可是不是?我如今不怕别的,单怕他开炮。我是自小被炮仗吓坏了,往常听见放鞭炮总是护着耳朵的。”

教习听他引经据典,说得津津有味,心上着实可笑,也不同他计较,便道:“中堂大官,所以船上开炮迎接他,我们去是不开炮的。你去见他,也用不着什幺手本,拿张片子,到了船上,我替你传话就是了。”说着,一同出来,上了轿,坐了轿子一直抬到海边上。小划子早已预备好了。

州判老爷虽说有教习壮着他的胆子,走到海滩下了轿,依然战战兢兢的,赛如将要送他上法场的一样,扶了划子。船小人多,不免东摇西荡,又把他吓得“啊唷皇天”的叫,伏在一个人的身上,动也不敢动。好容易撑近大船,扶他上梯子。他抬头一看,船头上站着好几个雄赳赳、深目高鼻的外国兵,更把他吓得索索的抖,两只腿上想要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忙找了三四个人,拿他架着送到船上。他此时魂灵出窍,脸色改变,早已呆在那里,拨一拨,动一动,连着片子也没有投,手亦忘记拉了。幸亏那个教习挡在头里,一到船上,同人家拉过手,就打着英国话,问人家那里来的,到此是个什幺意思,船上人回答出来,才晓得并不是英国来的兵船。幸亏英国是普通的,大家都还懂得两句。船上的带兵的还是个提督职分,听说中国官派人来问他踪迹,他也打着英国话说:“我们路过这里,想上去打猎玩耍两天,就要开船走的,并没有什幺意思,你们不必惊慌。”教习把话问明白,亦就同人家拉了拉手,搀了州判老爷下船。

州判老爷自从上船,一直也没有同人说一句话。此时回到小划子上,定了一定神,方算是魂灵归窍,拿手把头上的汗沫了一把,说道:“出娘肚皮,今儿是头一遭,可把我吓死了!这官简直不是人做的!”教习也不理他,只瞧着他觉着好笑。他见人家不理他,又搭讪着说道:“听得说外国人如何如何,其实也有说有笑,很好说话的。”教习道:“既然如此,老父台为什幺不同他攀谈樊谈呢?”州判老爷把脸一红道:“他同我言语不通,叫我说什幺呢?”教习道:“不要紧,有我替你传话。”州判老爷道:“同你到这里已经劳你的神了,还好再打搅你幺?我兄弟心上愈觉不安了”!说着,划子靠定了岸,他俩仍旧坐轿进城销差。见了州官,州判老爷胆子也壮了,张牙舞爪,有句没句,跟着教习说了一大泡。等到把话说完,梅飏仁方才明白此番兵船的来意,于是一块石头落地。又想道:“外国人来到这里,虽然没有什幺事,也乐得电禀制台知道,显得我们同外国人也还联络,所以才会偃旗息鼓,平安无事。”主意打定,请教师爷,师爷亦帮着他说很好,连忙找出“电报亲编”,写好码子,叫人去打。州判老爷又求着把他亲自到船上见洋人周旋的话叙上。梅飏仁应允。州判老爷请安,谢了一声“堂翁栽培”。然后鼓舞欢掀,跟了请来做翻译的那位教习一同出去。梅飏仁亲自送了出去,只同教习说道:“以后还要仰仗。”教习道:“理应效劳。”霎时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