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覆雨翻云自相矛盾 依草附木莫测机关(第7/7页)

这一番话,说得三位姨太太将信将疑。大姨太太年纪最大,晓得旧事,知道张军门是有这们一位姓刘的姨太太,为了不好赶出去的,后天下落,亦从未见军门提过,至于儿子,更是毫无影响了。那人见三位姨太太怔住不响,晓得他们见疑,忙从靴子里取出一搭子信来,一面翻信,一面说道:“我的名字叫国柱,还是那年黄军门要替我谋保举,写信给老人家,叫老人家替我题个名字,后来回信,就题了这‘国柱’二字。这里还有老人家亲笔信为凭,不是我可以造得来的。而且我还有一句话要预先剖明:我现在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功名也有了,老婆也娶了,儿子也养了,有现成的差事当着,手里还混得过,决不要疑心我是想家当来的。”一面又叫跟班的把护书拿来,取出好几件公事。据他说,全是得保举的凭据,上头都有他的名字,翻出来给人瞧。三位姨太太瞧了,亦似懂非懂的。当时大家便问他:“吃饭没有?”他说:“一到这里,才落了栈,没有吃饭就赶了来的。”又说:“我是自己人,不用你们张罗,我也用不着客气。至于我到此只能耽搁几天,找和尚拜两天忏,灵枢停在那里,你们领我去磕一个头。事情完了,我就要走的。”

虽然说得如此冠冕,人家总不免疑心。他自己亦懂得,赶忙吃过饭。回到寓处,取出一张五千银子的银票来,仍回到公馆里来,托这边帐房里替他到庄上去换银子。银子换到,马上交出三百银,作为拜忏上祭之用。慢慢的又同三位姨娘讲到家里的日子,晓得公中一个钱都没有,三位姨娘都是自吃自的,便说:“我这回银子带的不多,回来先拿五千银子过来,以备公中之用。至于三位姨娘缺钱使用,等我写信往四川再汇过来。”人家见他用钱用得如此慷慨,终究狐疑不定。

大姨太太私下便出主意,说:“他倘是真的,而且做了这们大的官,很可以叫他去出出场,到道里、县里去拜望拜望。人家儿子养在外头,等到大了再回来归宗的很多,是真是假,等他到头碰碰去再说。如是假的,他一定不敢去见。”主意打定,趁空便同他说了。谁知他听了此言,非但不怕,而且甚喜,说道:“我是老人家的儿子,这些地方极应该去的。虽说儿子养在外头,长大之后归宗的很多,但是说出去终不免叫人疑心。我想总求这边姨娘先派个行底下人跟了我同去,等投帖的时候,务先把话说明,人家便不疑心了。等到拜过之后,我还要重新替老人家开吊哩。”

到了第二天,果然张公馆里派了两名家丁,一名差官,过来伺候少大人拜客。道里、县里、营里统通是新换的官,自从张军门过世之后,家里又没有人同官场上来往,大众都不晓得他的底细,更乐得借此蒙混过去。只有几家土着的老乡绅,还有往年同张府上来往的几家铺户,如钱庄、票号等类,间或有两家留心到张军门并无儿子一层。等到家人把话说明,一来事不干己,二来此时张府早经衰败,久已彼此无涉,因此犯不着前来多事。等到客人拜完,家里人没有了疑心,便让他家里来住。

齐巧这位芜湖道是个老古板,因为张军门从前很有点名声,因此于这张大少爷来拜时,立刻请见,而且第三天就来回拜。见面之后,问长问短。张国柱并不隐瞒,竟说明自己是“先君弃妾所生。‘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此时先父母停枢未葬,还有三位庶母光景甚是拮据,说不得都是小侄之事。”又说:“小侄在外头带兵几年,从前先君在日,常常寄钱给小侄使用。如今先君一死,却再想不到他老人家有许多官亏私亏,以致把家产全数抵完。此事还是从前刁老伯经手,各衙门都有存案,料想老伯是晓得的。如今生养死葬一应大事,无论小侄有钱没钱,事情总是要做,尽着小侄的力量去办便了。”

芜湖道道:“尊大人解组归来,听说共有好几百万。即使抵掉不少,看来身后之需,或不至过于竭蹶。就是几位老姨太太手里,谅想还可过得。再不然,这所房子,亦值得十多万银。”国柱道:“无论先君有无遗赀,总之,这些事情,在小侄都是义不容辞的。况且病不能侍汤药,死不能视含殓,已经是不可为子,不可为人,如今再来搜括老人家的遗产,小侄还算个人吗!所以小侄一回来,先取五千金存在公中,以备各项用度。下去所缺若干,再到四川去汇。莫说公中无钱,就是有钱,小侄亦决计分文不动。至于卖房子一句话,更非忍言!”一番话竟说得芜湖道大为佩服,连连夸说:“像世兄这样天性独厚,能顾大局,真是难得!──”又问:“世兄少年料想读的书不少?”张国柱回称:“还是在黄仲节黄军门世叔那里读过几年书,经书古文统通读过。”芜湖道道:“我猜世兄一定是有学问的,若是没有读过书,决计不懂这些大道理。”说完,又连夸奖。自此,张国柱有了芜湖道认他为张军门之子,而且异常看重,自然别人更无话说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