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欢喜便宜暗中上当 附庸风雅忙里偷闲(第3/5页)

有些下属想要趋奉他,每于上来禀见的时候,谈完了公事,有的便在袖筒管里或是靴页子里,掏出一张纸或是一把扇子,双手捧着,说一声“卑职求大人墨宝”,或是“求大人法绘”。那是他再要高兴没有,必定还要说一句:“你倒欢喜我的书画幺?”那人答应一声“是”,他更乐的了不得。送客回来,不到天黑便已写好,画好,叫差官送给那人了。

后来大家摸着他的脾气,就有一位候补知县,姓卫,名瓒,号占先,因为在省里空的实在没有路子走了,曾于半个月前头,求过贾制台赏过一幅小堂画。贾制台的脾气是每逢人家求他书画,一定要详详细细把这人履历细问一遍,没差的就可得差,无缺的就可得缺。候补班子法中,有些人因走这条路子得法的很不少。卫占先为此也赶到这条路上来。但是求书画的人也多了,一个湖北省城那里有这许多缺,许多差使应酬他们。弄到后来,书画虽还是有求必应,差缺却有点来不及了。卫占先心上踌躇了一回,忽然想出一条主意来,故意的说:“有事面禀。”号房替他传话进去。贾制台一看手本,记得是上次求过书画的,吩咐叫“请”。见面之后,略为扳谈了几句。卫占先扭扭捏捏又从袖子管里掏出一卷纸来,说:“大人画的梅花,卑职实在爱得很!意思想再求大人赏画一张,预备将来传之子孙,垂之久远。”贾制台道:“不是我已经给你画过一张吗?”卫占先故意把脸一红,吞吞吐吐的,半天才回道:“回大人话: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没出息!卑职因为候补的实在穷不过,那张画卑职领到了两天,就被人家买了去了。”

贾制台一听这话,不禁满脸堆下笑来,忙问道:“我的画,人家要买吗?”卫占先正言厉色的答道:“不但人家要买,并且抢着买!起先人家计价,卑职要值十两银子。”贾制台绉着眉,摇着头道:“不值罢!不值罢!”又忙问:“你到底几个钱卖的?”卫占先道:“卑职实实在在到手二十块洋钱。”贾制台诧异道:“你只讨人家十两,怎幺倒到手二十块洋钱?”卫占先道:“卑职讨了那人十两,那人回家去取银子,忽然来了一个东洋人,说是听见朋友说起卑职这里有大人画的梅花,也要来买。”贾制台又惊又喜道:“怎幺东洋人也欢喜我的画?”卫占先道:“大人容禀。”贾制台道:“快说!”卫占先道:“东洋人跑来要画,卑职回他:‘只有一张。’他说:“一张就是一张。’卑职拿出来给他看过之后,他便问:‘多少银子?’卑是职回他:‘十两银子。已经被别的朋友买了去了。’东洋人道:“‘你退还他的银子,我给你十四块洋钱。’卑职说:‘人家已经买定,是不好退还的。’东洋人只道卑职不愿意,立刻就十六块、十八块,一直添到二十块,不由分说,把洋钱丢下,拿着画就跑了。后来那个朋友拿了十两银子再来,卑职只好怪他没有留定钱,所以被别人买了去。那个朋友还满肚皮不愿意,说卑职不是。”贾制台道:“本来是你不是。”卫占先一听制台派他不是,立刻站起来答应了几声“是”。贾制台道:“你既然十两银子许给了人家,怎幺还可以再卖给东洋人呢?果然东洋人要我的画,你何妨多约他两天,进来同我说明,等我画了再给他?”卫占先连连称“是”,又说:“卑职也是因为候补的实在苦极了,所以才斗胆拿这个卖给人的。”

贾制台道:“既然有人要,我就替你多画两张也使得。”说罢便吩咐卫占先跟着自己同到签押房里来。贾制台进屋之后,便自己除去靴帽,脱去大衣,催管家磨墨,立刻把纸摊开,蘸饱了笔就画、又吩咐卫占先也脱去衣帽,坐在一旁观看。正在画得高兴时候,巡捕上来回:“藩司有公事禀见。”贾制台道:“停一刻儿。”接着又是学台来拜。贾制台道:“刚刚有事,偏偏他们缠不清!替我挡驾!”巡捕出去回头了。接着又是臬司禀见说是“夏口厅马同知捉住几个维新党,请示怎幺办法”夏口厅马同知也跟来预备传见。还有些客官来禀见的,官厅子上坐得有如许若干人,只等他老人家请见。他老人家专替卫占先画梅花,只是不出来。

外面学台虽然挡住未曾进来,藩、臬两司以及各项禀见的人却都等得不耐烦。当下藩台先探问:“到底督宪在里面会的什幺客,这半天不出来?”探来探去,好容易探到,说是大人正在签押房里替候补知县卫某人画画哩。藩台一向是有毛燥脾气的,一听这话,不觉怒气冲天,在官厅子上,连连说道:“我们是有公事来的,拿我们丢在一边,倒有间情别致在里头替人家画画儿!真正岂有此理!──我做的是皇上家的官,没有这样闲工夫好耐性去等他!既然不见,等我走!”说着,赌气走出官厅,上轿去了。